陆雁农点点头:“爷爷奶奶一直都在留意他,我和他是同学,他很好。”
陆父气道:“我说过不许你们私下往来!”
陆雁农却先回答了陆太太:“奶奶走了第二天初三,爷爷就派人去了柳家报讯,按道理初四柳伯父柳伯母应该会到,可是初五还没到,我就问了下,说是报讯的人脚伤了,所以我叫人初六再去了一趟。我想,陆家总不能一点礼节也没有。”
她的声音慢慢的,淡淡的,带着说不出的疏离,一双碧清澄澈的双眸在月光下明亮惊人,那双眼睛在陆父和陆太太脸上流转一圈,那么老辣的陆父都觉得脸上一凉,陆雁农却仍然用那种很安静的语气说:“我自小跟爷爷奶奶学医,爷爷奶奶说我跟父亲不同,很有天分,比如说,附子入药,多一分则是毒,少一分则无效,我总是能把握得刚刚好。所以,药能救人,药也能杀人,这个想必父亲也是懂的。父亲,太太,我小时候你们没管过我,长大了,也不必管我了。如果要管我,让我做不愿意做的事情,对家人,我当然不会做什么,对不相干的人,我不能担保。”
她说完,转身回去灵堂。
陆父和陆太太呆呆地站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这样的威胁!
他们不知道,陆雁农转过身去,泪水便慢慢地流了下来。那个晚上,她在祖母的灵前,流了一夜的泪。
次日,柳氏夫妇和陆家人以及陆家亲眷送了陆老太太上山,送陆老太太的人有整个乡的人,还有不少是从外地赶来的受过陆老夫妻医治的人。
第三日,陆雁农祖父同柳父柳母谈及陆祖母的遗嘱,陆父陆太太在场,两家议定婚期。
第二年五月,22岁的柳源和21岁的陆雁农成亲。
☆、第25章 二十(上)
姚红英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不会是阿洛哥哥的新娘。
是,阿洛哥哥很小的时候就定过亲,这件事她模模糊糊有一点点印象,但后来从来没有人提起过,而哥哥姚启德从小到大一直在谆谆教诲和提醒阿洛哥哥的话却被她听到过很多次,阿洛哥哥对这桩婚事的不满,甚至为此和父母闹别扭,她也是看在眼里的。
更别说,他对自己那么好,比哥哥待自己还要好。哥哥老是会耍她,嫌她爱哭鼻子,嫌她走路慢,说她罗里罗嗦,阿洛哥哥从来不会,他总是耐心地听她说话,给他什么都笑吟吟地接过去,她要是淘气了不听话了,他也从来不会说她。
后来长大了,亲事什么的也很少拿来说了,只有哥哥偶尔还会说:阿洛你得是我妹夫啊。阿洛哥哥便会捶他一拳:别胡说八道了。
她一直都觉得,她是会嫁给阿洛哥哥的。她那么那么喜欢阿洛哥哥,从小到大,从记事起就喜欢和他在一起,那么那么多年了。
在她十六岁那年,哥哥从北平读了一年医学院放暑假回来,和柳源打了一场大架,她吓坏了,哥哥怎么会和阿洛哥哥打架?他们俩从小玩到大,哥哥会和别人打架,可从来不会和阿洛哥哥打架,他常说,阿洛是他一辈子的兄弟,怎么会把阿洛哥哥打得起不了床?她一直哭,可是哥哥怎么也不肯去看阿洛哥哥,也不许她去看。
她后来还是去看了,阿洛哥哥笑话她哭得跟个小花猫似的,说他没事,很快就好了,可是她看得出来,阿洛哥哥笑得很勉强。
后来哥哥被爹娘押着也去看了阿洛哥哥,回来之后变得很沉默。再后来他们俩又和好了,和往常一样嘻笑怒骂,一起聊天一起谈些国家大事,还和爹和伯伯一起喝酒。
她很快活。绕着他们来来回回转,阿洛哥哥还像从前一样温和地对她笑。只是哥哥在暑假结束去北平的时候,对她说了几句话,他说:“英儿,你是大姑娘了,以后别整天跟着阿洛。”他犹豫了半天,才说:“以前哥哥说要让阿洛哥哥娶你都是开玩笑的,傻丫头你可别当真啊。”
她笑嘻嘻仰一仰头:“谁告诉你我当真了啊?傻哥哥。”
哥哥松了口气,她心里忽然觉得有点怪怪的,就又问:“你干吗忽然跟我说这个啊?”
哥哥摸了摸她的头,却转了话题:“你迟了一年上学,得19岁才能考大学了。”
她不以为然,这个时候女子上大学还是很少见的,特别在他们这个小城里,19岁的姑娘都成亲生子了,她都算好了,她19岁的时候,阿洛哥哥22岁,刚刚大学毕业,他要是回家来呢,她就不上大学;他要是不回家呢,她就试着考到他身边去。
由于陆家存着退亲的心思,一直不肯和柳家来往,而柳家因为自尊和恼怒,便不肯在友邻面前提起这桩亲事,姚红英始终不知道亲事的存在,直到她十八岁的时候,她从中学里回家过节,才从父母那听说,柳源和他自幼定亲的女孩子定下了婚期,明年就要成亲了。
她呆住了。她脱口而出:“胡说八道!你们骗人!”
一向顶宠她的姚老爷瞪了她一眼:“没规没矩,这种事有什么好骗人的。”然后对她阿娘说:“柳源要成亲了,你说咱们家这两孩子也得考虑起来了,阿德21,英儿也18了。”
到底是当娘的心细,看到姚红英到现在都没缓过来的震惊,说:“你当着孩子的面说什么呢?”待姚老爷出去,她拉了女儿过来:“英儿?”
姚红英说:“你们就是胡说八道的啊,阿洛哥哥不是在上海吗?怎么可能定亲?”
姚太太便说:“那女孩子原本就是阿洛2岁时定下的,她祖母去世了,遗命两人成亲,两家便议定了。”
姚红英跳起来:“这不可能,阿洛哥哥多讨厌盲婚哑嫁啊,肯定是柳伯伯他们瞒着阿洛定下的,阿洛哥哥知道了肯定不肯的,柳伯伯他们怎么可以这样?”
姚太太说:“你柳伯伯说,阿洛是肯的。”
姚红英更加不相信了,叫:“阿洛哥哥怎么会肯?阿娘,阿洛哥哥才不会肯呢!”眼圈都急得红了,跺着脚跳来跳去,“太不讲理了!太过分了!阿洛哥哥太可怜了!现在都是新时代了,怎么还讲封建那一套呢?阿娘,你去劝劝柳伯母,阿洛哥哥会伤心的。”
姚太太看着女儿的眼神,脸色慢慢变了,一声不吭地站起来,过了一会儿才说:“英儿,人家家里的事情,咱们家怎么能插手?凭什么插手?你越大越没规矩了。”
姚红英急得没办法,抓着姚太太的手臂软声央求:“阿娘……”姚太太没理会她,转身便走。
过了一个晚上,姚红英便想通了,阿洛哥哥是个有主见的人,他不肯,就算定了亲又能怎样?等他回来了,就没事了。
然而终归是不安,但她又没有柳源的地址,想写信去问都不知写哪里去,等到柳源回来,已经是两个月后。
这一年暑假姚启德没有回来,因为医学院课程紧张,暑假里又需要去各个医院轮流实地学习。
柳源回来的时候是姚红英先看到了,她箭一样冲到柳源面前,紧张地说:“阿洛哥哥,阿洛哥哥,你终于回来了!你爹娘给你定了亲了你知道不?”
柳源看着冲到自己面前一脸发红的姚红英,像从前一样和气地笑,说:“英儿还这么孩子气。”
姚红英跺着脚:“我说,你爹娘瞒着你给你定亲,就是你很讨厌的那个指腹为婚的!”
柳源笑起来,笑得一张脸神采飞扬,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快乐幸福,嘴角止不住地往上弯,欢喜似是从全身毛孔里溢出来,这样的柳源,是姚红英从来没看见过的,她傻了一傻,便听到柳源温柔地说:“那不叫指腹为婚,两家定亲的时候,我2岁,她1岁。”
那有什么不一样吗?姚红英结结巴巴地说:“可是……”
柳源笑着拍了拍她的头:“傻丫头,阿洛哥哥明年就给你娶个漂亮的嫂嫂回来,高兴吧?”
姚红英喃喃地说:“你不是,你不是不喜欢盲婚哑嫁的吗?”
柳源微笑:“那是从前,后来我认识她了啊。她是个很好很好的人,英儿你一定会喜欢她的。”
她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姚红英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回到房间里。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一下子,她的天地都翻转了过来?
阿洛哥哥,你不要我了吗?
那个假期,因为姚启德不在家里,柳源就不像以前那样经常来,她便去柳源家里,反正自小两家来往密切,柳母没有女儿,极喜爱姚红英,她本来就常常去。
她其实是矛盾的,每次见到柳源,见到他总是欢欢喜喜的样子,心里便像剜了一刀一般,极难受。可是见不到他,又是空落落的,很想见他。又因为那女子从来没出现在她面前过,便总觉得这不像是真的,像往常一样说笑的时候,心里总还存了一丝指望,一丝幻想。这般来来去去,她反而觉得每次见到柳源时的难受像成了瘾,欲罢不能。
因为这样,她反而没有给哥哥去信,仿佛问了哥哥,哥哥回答了她,她便要从自己的幻想里梦境里醒过来了。
直到寒假里哥哥回来过年,她也装作什么事都没有,什么话都不问。柳源来家里,她高高兴兴地说:阿洛哥哥你来了。去柳源家里,见到柳源,也高高兴兴地说:阿洛哥哥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