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何欢的眼睛成了一条黑线,光线所照之处可以清晰看清楚睫毛根部一弯鸭青,像是有什么东西穿透她薄嫩的皮肤而来。
这样的何欢躺在沙发上,浑身都写满脆弱无力,就像睡熟的小猫一样蜷缩在他身旁。
周沉心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定了定,某种力量催生,让他觉得自己应该守着她,至少不能再让她受一点委屈和艰辛。
何欢那一觉睡得特别死,醒过来的时候屋子里几乎全黑了,她听到楼梯口有声音,猛地从沙发上坐起来。
“醒了?”
周沉去卧室换了一身衣服下来,见何欢正坐在沙发上用那双黑亮的眼睛杵着他看。
看来她警惕性还挺高。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一会儿了,睡醒了吗?睡醒的话去洗把脸,我带你去见我父亲。”
“啊?”
这惊吓有些大,不醒也得被他吓醒了。
“怎么这么突然?我还没做好准备。”
“需要准备什么吗?”周沉一边扣袖扣一边靠近沙发,最终站在何欢面前,声音柔了许多,“别想得太复杂,其实没这么恐怖。”
何欢心里安慰了一些,起身去了洗手间。
几分钟之后她从里面出来,洗了一把脸,头发上试试的,脸蛋却显得更加白净,不过衣服没有换。
周沉扫了一眼她身上半旧的咖啡色棉服,眉心微皱:“等有时间我带你回学校一趟,收拾点衣服放在这里!”
“……”
那是何欢第一次去浣葛山庄,她没想到会这么远。
周沉的车子从市区出发,上了绕城高架,下来的地方已经是郊区。
市里面的积雪已经被铲雪车处理干净了,但郊区没人管这些,道路上还积了很多雪,现在又到了晚上,气温骤降,积雪结冰,车子就很难开了。
原本40多分钟的路程那天周沉开了一个多小时,中间多次接到周业的电话,搞得何欢心里更加紧张。
但好歹平安到了,进入通往浣葛山庄正门的那条大道上却一点积雪都没有,看样子是有人专门清扫过。
周沉将车停在停车坪上,刚熄火,车外就已经有人撑着伞。
分别替他和何欢开了门。
“少爷,何小姐…”来人是周业,将伞先撑到周沉头上,“快进去吧,又开始下雪了。”
何欢这才注意到天空中果然漂着雪花,不过雪势不大。
周沉应了一声,很自然地接过周业手里的伞,再拉了何欢一把,将伞偏到她头上。
这个细微的动作被周业看在眼里,他不禁打量了何欢一眼,不过门外太暗,他也没看清,只知道何欢个头不大,很瘦,站在高大的周沉旁边显得更加娇小。
“快进去吧,老爷已经等了你们很久。”周业站在伞外又催了一句。
一行三人这才进门。
何欢是第一次来,对山庄不熟悉,只知道跟着周沉在里面绕来绕去,一会儿长廊一会儿小径,她那时才知道为何大家都忌惮周家。
周家与其他名门不同,几代人积累下来的基业,传承再扩大,这才有了如今的周家。
这浣葛山庄虽然只是别院,但看规模和气势就能感觉出其家底厚实。
这搁以前就是大宅门啊。
何欢忍不住瞥了周沉一眼,他撑伞撑得极其认真,不过也注意到何欢了,这丫头偷看她。
“啊……”她突然叫了一声,脚步崴了一下。
这可是鹅卵石铺成的小径,结了冰之后特别滑。
周沉立即勾住何欢的腰。
何欢赶紧别过头去:“你看我干什么?看路啊!”
“……”
恶人先告状,周沉有些黑线.
周业跟在身后听到他们的对话,也留意到周沉无可奈可的表情,忍不住偷乐了一声。
他们的目的地是缀锦阁,周业走在前面替他们开了门。
橘亮的灯光刺眼而来,随之便是铺面的暖气。
“进去吧,饭都备下了。”周业领着。
何欢果然见一大圆桌子菜,窗户前面却站着一个老人,听到开门声转过身来。
这是何欢第一次见到大名鼎鼎的周鸿声,似乎也没有三头六臂,个子不高,满头银白,手里拄着拐杖,唯独那双眼睛有些剐人心。
“回来了?”
“爸……”周沉喊了一声,又将何欢拉到跟前介绍,“这是何欢。”
“我知道。”周鸿声语气淡淡。
周沉没在意,又向何欢介绍:“这是我爸。”
何欢也当然知道,可是出于礼仪她现在似乎应该做些什么,比如嘘寒问暖?比如热络奉承?再不济也得喊他一声吧。
可喊他什么呢?跟着周沉喊“爸”?何欢叫不出口。
思来想去她决定不带称谓,直接打招呼,可刚想开口,周鸿声却突然将一只手抬了抬。
“不必叫我,我还没承认你是周家人!”语气淡淡,但拒绝之意很明显。
何欢心里抽搐了一下,周沉感觉到她的手抖了抖,立即握住,算是给她安慰。
“吃饭吧,吃完饭再说。”周鸿声又开口了,将拐杖靠到自己要坐的椅子上,顺手又招了周业过来,指着桌子中间的那碗汤。
“叫厨房拿去重新热一遍,都凉了。”遂目光在周沉和何欢脸上扫了一圈,淡言:“第一次来就迟了这么久,什么规矩?”系讽呆才。
☆、374 留宿,同处一室
桌上的汤又重新端去热了一遍,另外周业又让厨房添了几个热菜过来。
周鸿声落座,周沉带着何欢坐到他对面。
一开始吃的时候谁都没有说话,“食不言,寝不语”的道理何欢懂。所以她也本本分分地嚼着嘴里的东西。
气氛其实挺尴尬的,偌大的桌子宽阔的厅堂,没有一个人讲话。都闷头吃东西。
唯独听到窗外风吹竹叶的声音。
何欢坐的位置刚好对着窗,她利用吃饭的空挡偶尔抬头,可以看见雕花格栅里一团团雪花落下来的轨迹。雪似乎下得越来越密了,看来今晚邺城又是一夜冰封。
很快听到身后的木门被人推开,“吱呀”一声,何欢能够感觉到室外的冷风夹着寒气吹进来。
“老爷,蟹蒸好了。”下人的声音。
周鸿声拿起旁边的湿巾擦了擦手,微颔首:“嗯。分了吧。”
何欢便见下人在每人的盘子里放了一只蟹,剩余几只摆到桌上,又给每人分了一套吃蟹的工具,再将装着黄酒的小壶温在小火上,做完这一切才带着空盘子退出去。
“尝尝吧,刚蒸好的。”周鸿声总算抬眼扫了扫何欢,这话是对着何欢讲的,态度也看不出是冷淡还是热络。
何欢赶紧回了一声,随后便为难地看着盘子里被蒸得金黄的蟹,还有旁边小蝶里排放整齐的一套不锈钢工具。
工具形状各异,冷森森地透着光。
这是“蟹八件”,讲究的人吃蟹都用这些。何欢不是不知道。
沈明月也喜欢吃蟹,螃蟹上市的季节沈家一周都要给她蒸一回,陈妈再给她准备好酱料,工具,一样样在桌上摆齐,她才慢吞吞地落座,动作娴熟又优雅地用工具撬开蟹壳,挑出蟹肉,十指芊芊地用筷子蘸了酱料放嘴里……
这种时候何欢都会闷头吃饭,偶尔抬头会看到沈明月手指上的铂金戒指和指甲油闪闪发亮。但何欢是不会去碰这些东西的,因为吃一只螃蟹需要耗费太多精力,而这十多年在沈家吃饭。每顿饭她所花的时间基本不会超过十分钟。
半碗汤,几筷子容易解决的菜,小半碗饭,几口就吃掉了,吃完就离席。
她没有那么多讲究,也容不得她像沈明月那么讲究。
她和沈家格格不入,她自己心里一直都清楚。
“怎么了?不喜欢吃蟹?”周沉见何欢迟迟不动,在旁边问了一句。
何欢立即摇头,勉强笑着将盘子里的蟹拿起来,她其实是不知道怎么用那些工具,脸色开始发烫,也能感觉到对面周鸿声的目光正在关注自己。
有些骑虎难下的感觉,何欢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肯定很窘迫。
“我来吧。”旁边的周沉突然将她手里的蟹拿了过去,熟练地用剪子剪掉蟹腿,再用银针将腿里的肉一点点顶出来,最终用蟹捶敲了几下上面的壳,撬开,里面的蟹肉用针剔出来,再用长柄勺将膏和黄挖到盘子里……
“你手上的伤还没好,不能碰油腻的东西。”
周沉一边做这些一边哄似的,最后将所有的蟹肉都装到醋碟中,而留下来的是一堆几乎完整的蟹腿和蟹壳。
“吃吧,冷掉了对肠胃不好。”他将醋碟移到何欢面前,声音温柔,笑意明显。
何欢心里卡得很厉害,看着满满一叠蟹肉,抬眼又看了看对面得周鸿声。
周鸿声也在看她。
何欢立即低下头去。
“谢谢!”声音已经明显有些哑了。
周沉笑了笑:“谢什么,但是这东西你也不能多吃。”说完又将小壶从火上拎起来,给何欢倒了大半杯黄酒。
“吃完蟹把酒喝了,可以冲掉一点蟹肉的凉质。”
“嗯。”何欢点头,终于抬头冲周沉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