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欢赶到消防医院的时候整个人几乎已经处于虚脱状态,后来回想那一夜的场景,她感觉自己一路从学校到青衣巷,再从青衣巷到医院,浑浑噩噩地赶路,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好像只是一场梦境。
梦里遇到再绝望的事都没有关系,醒过来之后一切都会过去,可是当何欢站在烧伤科急症室门口,被医生催着签病危通知书的时候她才知道这不是一场噩梦。
“何欢…”于玮彤的电话再次打了过来,何欢靠着墙站在急症室门口。
“你爸怎么样?我听说伤得有些厉害?”
何欢不吱声,看着急症室里面透出来的灯光,她连声音都已经发不出来了。
于玮彤其实已经知道了大致情况,轻叹一口气。
“你现在在哪儿?”
“…医院。”何欢从沙哑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声音破裂不堪。
于玮彤不敢再多问,只说:“我现在在外地,不能去医院找你,你需要钱吗?一会儿等天亮之后我先打点给你,你把卡号发我手机上。”
作为朋友这种时候只能做到这些,可何欢却摇了摇头:“暂时不用。”她还不知道何海伤得有多严重,也不知道要花多少钱,说实话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原本一直觉得自己比同龄人坚强,毕竟经历了这么多委屈和艰辛,但那一夜她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更加绝望的事,至少现在她站在这空无一人的医院走廊,夜深露浓,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何海在急症室里呆了将近三个小时,被推去无菌隔离病房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
她被几名护士拦在门外。
“病人大面积烧伤,情况还不稳定,这种时候很容易发生感染,家属暂时不能进去探望。”几句冰冷的话浇到何欢头上,她身子一下子软下去,几乎是沿着无菌病房的玻璃门瘫坐到地上。
何欢看着病床上插着氧气输液的何海,可其实她什么都看不见,因为床上的人被白纱布包得严严实实,只是一句“大面积烧伤”让她一度绝望。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这样,明明几个小时前她才跟父亲打过电话,怎么一下子就变成“大面积烧伤”?
很快有夜班护士过来催何欢缴款并办理住院手续。
她浑浑噩噩应了一声,从地上站起来去交费。
收费窗口的值班人员正打着哈欠昏昏欲睡,见到何欢过来瞟了她一眼。
她不知道要交多少钱,将医生开的单子递进窗口,里面的人看了一眼单子,昏睡的感觉像是去了许多。
“有些严重啊,你先交三万押金吧。”
“三万?”
“嗯,三万,三万肯定是不够的,后续用完了你再来补吧…”
何欢站在交费窗口那一小片白光里,身子扶住大理石台沿,用手揉了揉眼睛她才开口:“我现在没有这么多现金,这附近有取款机吗?”
“刷卡也行的。”
“不,我要取现金。”何欢坚持,那工作人员怪异地瞄了她一眼,冷冰冰地抬手指了指不远处大厅门口的取款机。
“那儿,快点!”
何欢抱着自己的包走过去,站在取款机面前,这才从包的最底层掏出那张卡。
银色的卡面,上面刻着金色的账号凸起。
“你如果非要搬去学校住也可以,但别自己打工,我每个月都会在这张卡里打一笔钱给你…”
何欢猛吸一口气,将卡塞进机子,根据取款机的语音提示按键,输入自己生日密码,机器停顿了几秒,最后屏幕上显出一窜数字…
何欢一下子用手捂住嘴。
“我不管你需不需要,钱我会照常打…”
两年,他每个月如期将钱打进来,卡里已经有二十多万,何欢从来没有动过一分,甚至都从未查过卡里的钱。
何欢缴完费将单子拿去给医生,自己又走回病房门口守着。
何海一直没有醒,整晚都在输液,天亮的时候护士给他输了一袋血浆,烧伤处液体渗出严重,必须保证不能脱水休克。
何欢什么都做不了,脑子里也一片空白,守着门口看着护士进进出出。
撑到天亮的时候总算消停了,有护士来换班,刚眯上一会儿的何欢又被走廊上的脚步声吵醒,她强行撑着扶手爬起来,感觉身上粘了一层薄薄的汗。
那是十二月的寒冬,走廊上暖气微薄,她居然出了一身汗。
何海似乎一直没有醒。
医生上班后过来主动找何欢,手里拿着几张纸。
“你是病人家属?”
“嗯。”
“跟病人什么关系?”
“我是她女儿。”
医生打量了何欢一下:“就你一个人守在这儿?家里没有其他人了吗?”
“没了。”何欢回答得还算流畅,医生见她年纪很小,除了脸色白一点之外,并没有显出太多不稳,只能摇摇头,将手里几张纸递给她。
“这是你爸的检查报告,60%烧伤,伤口已经处理过了,目前来说情况已经稳定,不过烧伤一周后才是危险期,因为需要防止创面感染。”医生用通俗的言语解释了一下,见何欢没有追问任何,又补充,“如果一旦感染会引发败血症或者内脏衰竭,而且你爸还有尿毒症,身体底子也不行,这个情况就比较难处理了……”
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何欢抬头看着他。
“医生,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医生愣住,见何欢脸上似乎没有太多忧伤的情绪,以为她与父亲的感情并不好。
“我们作为医生肯定是尽力抢救病人,但目前这情况而言,你爸随时都有生命危险,而且资料费用很高。”
“要多少?”
“什么?”
“治疗费!”
“前期至少二十万吧,后续如果还要植皮等手术,至少也得五十万以上。”医生报了数字出来,何欢身子往椅子上靠了靠。
医生见她不说话,问:“现在征询你们家属的意见。”
“治。”
“什么?”
“我说治,无论要花多少钱,我都要给他治。”何欢站起来,又看了那医生一眼,“我现在去想办法筹钱。”
☆、360 借钱,一日夫妻百日恩
何欢站在住院大厅门口的台阶上给江秀瑜打电话。
江秀瑜在电话里大致问了一下情况,何欢提出要向她借些钱,她也没有直接回绝,只说她一会儿过来,等到了医院再说。
那几天先是下雨。继而连续两天阴天。
挂了江秀瑜的电话何欢没有急着回病房,而是站在台阶上朝天空看了一会儿。
天上黑压压一片乌云。风很大,好像没有一点要出太阳的迹象。
她觉得空气闷得压抑,身上又冷,看了一下手机,早晨八点半。
何欢去住院楼的小卖部买了一个塑料水杯,在输液室的走廊门口接了一点热水往回走。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去接一杯热水,她不渴,也不觉得饿,可能单纯只是想手里可以捧些热乎的东西。
江秀瑜到的时候何欢歪在病房门口的椅子上又有些睡着了。
她是听到高跟鞋的声音才醒过来,首先看到的是一双黑色鳄鱼女鞋,网上看便是江秀瑜的脸,而沈岳林就跟在她身后,目光沉沉地看着自己。
“哗啦”一声,杯子里的水翻了一点到身上。
她都忘了手里还捏着一杯水,所幸水温已经凉透了,没有烫到。
“欢欢…”江秀瑜稍稍低头。语气真切,“怎么好好的突然会出这样的事故。沈伯父知道后也很关心,所以抽空跟我一起过来看看。”
何欢心里轻呵一声,是因为关心才过来看的么?
“谢谢。”她垂眸,又站起来。
沈岳林见她态度冷淡,心里有气,但好歹被他压下去了。
“刚才我和你妈已经去了医生那边了解了一下情况,可能有些麻烦,不过也没说不能治,就是有点烧钱。”沈岳林谈到“钱”的时候嘴角似乎往上扬了扬。
那是有钱人在特别有优越感的时候才会出现的神态,何欢在沈家这么多年已经见识了无数次。
她不说话,等着看沈岳林说下去。
沈岳林也不废话,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张支票。
“最近公司情况也不好,但毕竟他是你父亲,出了这种事我也不能袖手旁观。所以这点钱你先拿去应急。”
何欢朝支票看了一眼。
上面是十万。
十万…呵…沈岳林知道肯定不够,他纯粹是在寒碜何欢。
照以前何欢的脾气她肯定就拒绝了,再清高一点直接当着沈岳林的面把那张支票撕了丢他脸上,可是现在不行。
她虽然绝望,但是还有起码的理智。
往后处处都需要钱,没有底的。能筹一点是一点。
“谢谢沈伯父。”何欢难得低头,将那张薄薄的支票叠起来揣进衣兜,还破天荒地喊了一声“沈伯父”。
江秀瑜惊讶之余有些安心,这种时候何欢能够听话就好,只要她听话,后面什么事都好办。
沈岳林也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唇形扬得更明显,甚至带点沾沾自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