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果真的是天生不孕,她自然可以享受一生荣华富贵,母后也不会为难于她。偏偏,太医曾经诊断她的体质极难受孕,母后便放了心,没让她喝避子汤。”
“所以……”陈娇不敢相信,“尹姬怀孕了?”
馆陶公主默认了陈娇的猜测。
“可即使尹姬生下孩子,不管是男是女,凭皇祖母的手段,也不会威胁到皇帝舅舅的太子之位啊?为什么……”
为什么窦后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
“有了孩子,慎夫人要破尹姬和母后的联盟,就轻而易举。没有哪个母亲不会为自己的孩子筹划,阿娇,阿娘也是。”馆陶公主顺了顺阿娇的长发,“阿娘一定会让你成为这天底下权力最大的女人,让你富贵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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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馆陶公主离开,陈娇都没能缓过来。馆陶公主以为她是惊讶于宫廷里的尔虞我诈,并不知道此刻,她的心在滴血。
她从来不知道,尹姬受刑的时候,居然已经怀孕。
给她诊脉的太医也是皇后的人,没有皇后的命令,他自然不敢告诉尹姬怀孕的事情。
难怪……
难怪窦漪房一定要置她于死地,一尸两命,一石三鸟。她一直以为是窦漪房输了,却没想到,赢家一直是窦漪房,从没有变过。
挑了一个最好的时机,让慎夫人再不能受孕;推尹姬出来当替罪羔羊,除掉了汉文帝的一个女人还有她腹中的孩子;保住了她的皇后之位,刘启的太子之位。汉文帝在代王的时候曾和皇后有四个嫡子,但这四个孩子在他即位前都死了。宫中一直传言是窦漪房做的,如今看来,有这样手段的,只有窦漪房。
刘启、刘武、刘参、刘揖、馆陶公主、绛邑公主。
汉文帝一共六个孩子,三个出自窦漪房,占了半数。
真是……
好算计啊!
陈娇忍不住将手抚在小腹上,现在的她,不过是一个五岁的女童,小腹自然是一片平坦。当年,她曾经也有过一个孩子,只不过,她甚至还没来得及知道他,又或者是她的存在,这个孩子……就随着尹姬的死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窦漪房!
她恨恨地将手拍在桌案上,你既然如此狠,那我如果不狠,岂不是枉负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句话?
推开窗,陈娇任由夜晚的凉风吹着自己的脸颊。这一夜,她吹了一整晚的风,第二天就发起了高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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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娇是怎么了?”发现女儿高烧的馆陶公主急急地召来御医,阿娇出生以来一直身体健康,加上她平日里也勤加锻炼身体,所以五年来从未病过,更别说病得如此重了。难怪刘嫖和陈午发现她病了之后就心急如焚。
“翁主吹了一夜的冷风,染了风寒,是以一直高烧,臣已经开了方子,给翁主服下去,只要翁主的体温退下去,病就没大碍了。”御医将方子给下人拿去抓药,从药箱里拿出金针,让药童先将金针在火上烤过,这才为陈娇施针。
他将金针扎入,本以为这个娇生惯养的翁主定会大喊大叫,谁知她只是沉默地看着自己一针又一针地施针,侍女端来的药也乖乖喝完,连句苦都没有抱怨。
“阿娇,来,吃颗蜜饯吧!”馆陶公主将蜜饯递给她,她却摇了摇头,“你们都下去吧,素心,我饿了,能不能帮我煮点粥?”
“喏。”听到翁主主动开口说饿了,素心忙带着人为她准备食物去。房间里只留下馆陶公主一人。
“阿娇?”刘嫖看陈娇恢复了点力气,又挥退了所有下人,神色又是从未有的严肃,“你有话要和阿娘说?”
“阿娘,我不要嫁给太子。”陈娇的语气很冷静,一夜的风,足够让她冷静地想明白很多事,“我是认真的。”
“阿娇?”馆陶看着眼前的女儿,她一直知道女儿自小聪明,又爱读书,可这一夜过去,仿佛一下子……她说不清那种感觉,但她知道,女儿变得不一样了。
陈娇冷静地将形势一一说给馆陶公主听:“阿娘,我想了一夜。我以前一直觉得,有阿娘护着,有皇祖母和舅舅疼着,我可以无法无天,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顾,但是昨天阿娘说的事情让我终于知道,宫廷不是我以为的那么简单。阿娘,你希望我当皇后,除了是希望我能一生富贵,还希望保住陈家的荣华富贵。两个哥哥都不是当官的材料,所以阿娘希望我能当上皇后,对不对?”
“阿娇……你长大了……”
“阿娘,你想过没有,如果我嫁给了刘荣,刘荣如愿即位,即位之后呢?没有舅舅在,栗姬会对我们友好吗?到时候,废后,还不就是一纸诏书的事?”
“他敢!”几乎是听到“废后”两个字,馆陶公主就拍案而起,“我是她的姑母,是大汉的长公主!”
“他为什么不敢?”陈娇反问,“阿娘,皇宫的主人,终究还是皇帝。”
“那阿娇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废太子,另扶皇子。”
☆、第6章 刘非
“废太子,另扶皇子。”
“什么!”馆陶公主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这……真的是自己的女儿说出口的话吗?“阿娇,你是不是……”
“阿娘,我没有烧糊涂,我很清醒。”陈娇从床上坐起,靠在床沿上,“我想了一夜。阿娘,如果我们帮过下一任的皇帝,只要堂邑侯府不做太出格的事情,他总会对我们家网开一面的。只要他不想被世人评论说是忘恩负义,堂邑侯府,至少还能有几十年的荣华富贵。但如果即位的是刘荣……阿娘,皇祖母护不了我们一辈子的。”
何况,她也不会让窦漪房好好活着。
她是死过两回的人,活着有多可贵,她比任何人都明白。所以,她要复仇,还要好好活着。
“阿娇,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馆陶公主直觉必定是出了什么事,正打算唤伺候阿娇的锦瑟过来询问,却被阻止了,“阿娘,还有一句——你甘心向栗姬行太后礼吗?你甘心有一天祈求栗姬吗?我不甘心,我也不信你甘心。这几年,从刘荣被封为太子开始,哪一次在宫里遇上,她不是对你冷嘲热讽,话里带刺?阿娘,阿娇不知道你甘不甘心,但我不甘心。我还记得小时候刘荣欺负我的事情,我也见过他欺负其他皇子的样子。”
“阿娘,我害怕……”陈娇适时地恢复小女孩的模样,张开手臂扑进馆陶公主的怀抱,“我怕有一天太子也会这么对我……”
馆陶公主轻轻拍了拍女儿的后背,面色踌躇,她是见过宫中风浪的人,陈娇说的话有没有道理,她略一思量便想明白了其中所说的利害关系。但是,她还是想不明白,一向看着单纯的女儿,什么时候看事情变得如此通透?什么时候被迫成长了这么多?
在堂邑侯府,她自信凭自己的手段,没有人有伤害阿娇的能力,她竭尽所能地为阿娇营造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她希望她当上皇后,也有出于这种想法的原因。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阿娇已经全都看懂,全都看透了。
她还记得她开始明白后宫争斗的尔虞我诈,是在父皇渐渐冷落母后之后,她被慎夫人推进河里,父皇却不相信她说的话,坚持相信慎夫人说的是她自己不小心摔的。她落水的风寒还没有痊愈,三弟刘参被人下毒,矛头直指母后。当时所有人都说,是皇后为了太子刘启的地位,对刘参下的毒。但她却清楚,母后那段时间一直都陪着她,担心她在葵水刚到的时候落水会不会落下病根影响以后,根本没有时间去想怎么暗算其他皇子。可偏偏,人证物证都直指母后,后来,母后被父皇关责令“闭门思过”半年。
如果不是尹姬当年帮了母后,只怕待半年时间过去,凭慎夫人的手段,废了母后的后位也是有可能的。
母后被解禁没多久,慎夫人就怀孕了。再后来……母后一箭三雕,后宫独大。
“阿娘?”陈娇看馆陶公主似乎想什么想的出神,直到素心把清粥小菜都端来,她似乎还没回神。
“阿娇,”馆陶公主从素心手里接过粥碗,让素心退下之后,亲自吹凉了碗里的粥,“阿娘和阿爹没有保护好你,你还这么小,就要懂那些勾心斗角,是阿娘做得不好。”
陈娇主动伸手接过粥碗,自己慢慢地喝着粥:“阿娘,即使我现在不懂,以后也要懂的。有因必有果,享受了富贵,自然也要面对这些。而且,我一点也不后悔投胎当阿娘的女儿,阿娘这么疼我,这么爱我,我到哪里还能找到比阿娘更疼我更爱我的呢?”
最后一句话,陈娇说的是真心话。
馆陶公主的确是对她极尽宠爱,如果不是知道了当年尹姬之死真正的原因,和刘嫖的这五年时间相处,她几乎动了为馆陶公主放弃复仇的念头了。
“傻孩子,”刘嫖替喝了粥躺下的陈娇掖了掖被角,“阿娘当然会疼你,阿娇是阿娘的心肝宝贝,不疼你疼谁呀!乖,先睡一会。”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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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应了那句“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的话,陈娇虽然一直不曾病过,但这一回受了风寒,竟陆陆续续养了一个多月,这才算是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