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你把我从唐豪带回来的那天晚上,我其实跟我哥通过一个电话的。
你那时候,明明都已经把他放了!安祈年——”
“好了别说了。”安祈年打断我的话:“乱想什么?你不是应该很相信展逐么?”
我说我是很相信我哥。可是他的不在场证明不成立,这也是事实啊。
“我帮他作证,也不只是因为你。”安祈年叹了口气,试图把手里的半支烟捻灭在停车厂的扶栏上。
“展翔集团的兼并项目就在眼前,展逐是我聘用的经理人,我也不希望这时候搞出是非。”
我不敢看安祈年的眼睛。无论是真的还是假的,都不能埋没瞳孔中最犀利的光……
我说那好吧,不管我哥为什么隐瞒去向,他一定有自己的原因。
连你都相信他,我又能怀疑什么呢?
虽然…我知道展逐的确是撒谎了,因为那晚他打电话给我的时候,说自己在警局处理餐厅之前的麻烦。
一旦口供与口供对撞,他的麻烦可就不是一点点了。
“夏念乔,”回到车上,安祈年并没有立刻发动车子,只是在驾驶室里静静坐了一会儿,然后对我说:“我想问你个问题。”
我说你干嘛这么阴森森的,什么事啊?
“法律与良知…是不是从衍生之日起,就势必水火不容?”
我差点笑出来,我说这个问题你可以问秦铮问惜君啊。
他们是律师,最擅长用法律为武器来泯灭感性,也很习惯帮自己消化良知。
说着说着我的心情也跟着沉重了,我说你是不是想到鹿嘉怡的女儿了…
安祈年没说话,脸上却挂满了令我难得一见的疲惫。
我不由自主地靠了过去,他伸出臂膀挽住我,让我靠在他心跳有力的胸膛上。
我想,我们两人大概本就在走一条再无救赎的黄泉路。只是碰巧路上的风景太索然太阴郁,于是干脆一不小心就相爱了吧…
回家后,我稍微洗了个澡。
今天才从医院出来,又折腾了一场虚惊,我有点累了。
躺在床上的时候,我不安的心跳快把席梦思砸出个坑了。
等安祈年爬上来的时候,我下意识地往旁边滚了滚。
“怕我?”他问。
我把眼睛从被子里伸出来,摇摇头。
既然是夫妻,总免不了要发生些该发生的事,又不是怕就能躲避的。
“你身体还没康复,以后再说。”安祈年伸手把灯拉上了。
被子一掀,我感觉到他真实的体温整个贴了上来。
不由自主地向着热源靠近,我觉得人一旦沦陷给一点小小的火焰,就会燎原成一整片火焰山。
此时我睡不着,他也睡不着。
后来我们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就被他换了个姿势搂着。
于是我们开始聊天,我跟安祈年叙述了今天莫斯轲跟我讲的那些话。
我说我从来没想到长宁的早熟会是一种心理疾病,还偷偷窃喜过白捡个这么乖巧懂事的好儿子。
“兰晓梅跟你说过他手上的烫伤怎么来的吧?”
我说恩,我以前就觉得奇怪。长宁没有什么自虐的动机,但如果是虐待,我更想不出理由。现在觉得,他的确是个做事比较偏激的孩子唉。
“他没有成人的顾虑和自控,却有成人的心态,再所难免。”安祈年重重叹了口气。
我点点头,认同地安祈年的话的同时,心情却始终沉重。
我说比起这些,我还是更关心长宁的病能不能康复。
只要他的病好了,我有信心教好他。我只求老天还愿意给我们彼此一个机会,不要那么残忍地带走他。
所以安祈年,我说我很奇怪你为什么会在这时候找心理医生来跟我谈这些?
“让你有个准备,我是怕他伤害你。”安祈年转了个身翻过去:“你傻乎乎的,挨打都不会躲。睡觉!”
我深吸一口气,想说谢谢又觉得很奇怪,于是突发奇想地伸出手指,在安祈年的脊背上写了个‘谢’字。
“夏念乔!”他很敏感,尤其是靠近颈部的一整片脊背,稍微一戳就像蝉蛹一样缩了起来:“再点火,我就把你办踏实了!”
我闭上眼睛,伸臂环住他。这一夜睡得很沉,连梦都没做。更别说梦到兰家蔚了……
后来被安祈年的手机铃声吵醒,我迷迷糊糊翻起来,看了眼床头的闹钟才四点半。
“是谁啊?”这个时间打电话的总没有什么好事,我本能地紧张了起来。
因为四周太寂静了,于是我完全可以挺清楚话筒那边女人哭哭啼啼的声音。
“三少爷!!”
特么遇到点事就哭得这么绝望的,除了阿美还有谁?
我拉住安祈年的衣襟:“是阿美对不对?长宁出事了?!”
安祈年皱着眉头放下电话就开始穿衣服:“没事的,长宁没事。”他转身的时候用手掌盖了下我的头顶:“你再睡会儿,我出去一下。”
我说你别骗我,明明就是阿美的电话!
可是安祈年没理我,关门就走了。爬起来,我随便披了件衣服就趴到窗台上,跟个望夫崖似的看着安祈年开车走了。
我想了想,觉得安祈年应该是没有骗我……如果是长宁突发状况,他没必要瞒我。
所以,不是长宁,那就是……点点吧。
心里像被烫了一圈烙铁一样揪着不放。我捏着手机,又放下,再捏起来……又放下。
咬了咬牙,我翻开通讯录,终于按下了之前的一个陌生号码。
“鹿嘉怡,你在哪?”
我知道她一定很惊讶我会打电话给她,虽然是凌晨,但我想她这些天一定寝食难安。
“夏念乔!我——”她的声音嘶哑,拖着浓厚的哭腔让我一点不难幻化出那张崩溃的脸。
我重重叹了口气,我说我见你一面吧。就去中山公园后面一个吃早餐的店,七点半。我看看时间。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见鹿嘉怡,可能……就像有些刽子手,杀人前也会先忏悔超度,双手合十吧。
鹿嘉怡比我上次见到她还要憔悴瘦削,我不知道她这些天都在哪里下榻。
但我明白安祈年故意不把她囚禁起来的做法,反而更能滋生她的无助和恐惧。就像关在透明容器里的苍蝇……乱飞乱撞,却无所适从。
“我女儿怎么样了?”她开口就问这个。恩,意料之中。
我调了调咖啡,随手把调羹扔一边。我说你就一点都不在乎长宁么?
鹿嘉怡低下头,那副卑微的样子真的是看得我心酸。
我知道她出身中产阶级,家境很不错。从小又是娇生惯养,所以才会滋生那些公主病一样的骄傲和偏激。
因为她有钱,所以兰家蔚就应该爱她,跟她在一起。如果得不到,她就会无所不用其极。
这什么狗屁逻辑?
“夏念乔,我真的知道错了。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在反省自己当初做的蠢事……我……”
“你知道错了又能怎样?”我冷笑:“你已经把长宁生下来了,他就是个完整独立的人。可以不管他么?可以由着他病死么?
鹿嘉怡,你知不知道你这种人……如果有天还能得到上天的一丝怜悯而不用下地狱,也只因为你生了一个像长宁这么好的孩子!是他把自己积的德分给了你!”
鹿嘉怡哭得泣不成声,我觉得我点的一杯咖啡的利润完全比不上被她抽走的纸巾成本。
“你把志愿捐赠协议签了吧。”我说:“说不定,两个孩子都能活呢。
这一点小小的风险,你都不愿意为长宁去冒?鹿嘉怡,这是你欠长宁的。”
“夏念乔,我真的没有骗你啊……点点的哮喘非常严重,只有在K国的海滩附近定居才能有点好转。就算不用她做捐赠手术,A市的空气都会让她很难受很难受的。
这不是一点风险,是要我女儿的命啊!”
鹿嘉怡拉着我的袖子,她哭着说自己在之前已经流产过两个孩子了。点点是她好不容易才保住的。
“我一直知道我会遭报应的,夏念乔,我真的遭报应了。我以后都不能怀孕了,点点就是我的命。如果你们害死了她,我真的……不能活了……”
我伸手揉了揉眼眶,我说我虽然恨你,但我并不是你这样的人。
安祈年想要救长宁无可厚非,让你身为母亲的人来出办法也是合情合理。
我说我答应你,我们不会伤害到点点的。
“我不相信你!”她大吼着:“夏念乔,你根本就没当过妈妈,你根本就不会了解我的心情!”
“你没有资本和我谈条件!”我面不改色地盯着她:“我没生过孩子,但我比你懂怎么当妈妈。长宁是家蔚的儿子,你有多想保护点点,我就有多想守护长宁。
只要你签了协议,我先生会尽力确保点点的生命安全。医生们会顾及到她的身体状况,不会随便就牺牲她的。
但如果你不签,那我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夏念乔!你就是个贱人!你们会不得好死的!”
我知道鹿嘉怡会发疯,会辱骂我,会用桌上的咖啡杯疯了一样泼我。
服务生过来问我要报警么?我面无表情地擦去脸上的咖啡渍,我说……你问问她敢报警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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