肤色雪白,个子比一般男人矮不到哪去,只是像大部分的同龄贵妇一样发福。
看见齐芷进来,卫孔氏眼圈发红,叮嘱她:“说一会话就回,不要忘记给六郎念经。”
齐芷低头称是。卫孔氏就抹着眼泪出去了。
九娘虚弱地躺在床上,脸色白里透黄,看见齐芷,笑了:“嫂嫂。”
齐芷坐到她床头,摸摸她的手腕,发现又瘦了一圈:“怎么了?不是前些日子说病好了些吗?”
窗外黄鹂鸟吱吱唧唧叫得清亮。
九娘却没有说话。
她总是瘦骨伶仃的,脸上的气色白得像是要生病,只有一双睫毛长长的眼睛,还是带着天真多情的笑意,似乎对谁都愿意笑一笑,眨一眨。
卫孔氏批评过九娘,说她就一双多情含笑眸,最不像淑女。
只是此刻九娘的双眼,却看不见那天真多情的笑意。
半天,才听见九娘说;“嫂嫂,我们下一盘棋吧?”
齐芷先是问:“你会下棋?”,接着又摇摇头:“你生病,下什么棋?”
九娘说:“我就是生病,才会下棋。好嫂嫂,应我一回罢?”
只得下棋。
下了一会,齐芷大吃一惊。她虽然脾性淡漠,也不像妹妹喜爱读书,但是从小就擅长棋数。不说是国手,至少接触过的女儿家里很少有能跟她过几招的。
九娘却几下就轻而易举地叫她大败。
齐芷说:“这样的棋力,竟不曾叫我知道。”
九娘却摆摆手,说:“这些都只是小伎俩。”说着,却开始出神。
今天九娘不寻常。
齐芷等了一会,才听到她说:“嫂嫂,听说外面的倭寇大败?”
闺阁中人,问这个干嘛?齐芷很讶异,却回答她:“嗯。听说还是孙家一个走武官的将领领的兵。”
孙家好像是九娘的未来夫家。
齐芷反应过来,带了一点笑意,故意逗她:“听说和孙家七郎君是堂兄弟。”
七郎君是九娘的未婚夫。
九娘哦了一声,不是很高兴的样子。过了一会,忽然问齐芷:“嫂嫂,倭寇是什么?”
这个问题问得古怪,齐芷回答她:“听说是穷凶极恶的倭国浪人。”
九娘呆了一会,换了个问题:“嫂嫂,男人杀敌立功了会有官府赐的忠勇牌坊,女人守贞也有牌坊。这是不是说女子守贞和男人卫国,是一样的功劳,一样的有利于人?”
齐芷一愣,蹙眉,刚想说话,忽然外面进来一个婆子,领着几个小丫头进来,看起来都是卫孔氏身边的得意人,对九娘说:“九姑,喝药,休息了。”并以眼斜看齐芷。
齐芷看她们的示意,只得怀着忧虑告辞,安慰九娘,要她好好吃药看病,不要多想,过一段时间再来看她。
没过了几天,就又出了大事。卫府里远远近近的卫家族人出入频繁。
九娘的未婚夫,孙七郎,死了。
齐芷惊得掉了手里的经书,喃喃道:“怎么会死的?这!”
敏妈悄悄说:“听说,孙七郎,本来就跟姑爷一样,是从小病瘫了的。给九姑奶奶订亲的时候,就是打定主意这病人儿凑一对,日后好埋一起……”
齐芷喝止她:“休得胡说。九娘虽然也是体弱,但是并没有什么大病,精神头一直是不差的。”
但是齐芷还是留心起来了。一留心,就发现一件怪事。
尽管是死了未来姑爷,出入的卫家族人和府里的仆人,脸上却都没有什么忧色,反而有些喜气。
齐芷就叫敏妈去打听。一听原委,齐芷才松了一口气。原来,孙家仁厚,孙七郎死了,孙七郎的父母大哭一场,却说:“我儿苦命,没有福气与好姑娘结为连理。九娘还年轻,还是好好择一个人家吧。”
未婚夫死去,多少人家都是指望着未嫁女守活寡的。
敏妈连声地说孙家仁厚,九姑奶奶人好,命也好。
齐芷却没有做声。
半晌,敏妈才听见齐芷说:“守活寡,固然是一辈子忍耐。可是……”她叹了一口气,没有往下说。
可是嫁为人妇,未必能活得久。
殴打、操劳、漠视、虐待、抑郁、生育。多少妇女,年纪轻轻,被婚姻折磨得不到三十,撒手人寰。
当下闽南多少女子,为逃避婚姻可怖,或是宁可忍受种种严苛条件,做了自梳女。
现在九娘不用遭遇跟她一样的命运,齐芷是应该替她高兴的。却也高兴不起来。
女人的命,嫁或是不嫁,总归好不到哪里去。
何况九娘这样的身体,若要为人妇,更是要命。
只是她也毫无办法,也只得寄希望据说十分疼爱九娘的卫老爷和卫孔氏,能给九娘挑一个……相对好一点的夫婿。
齐芷这样想着的时候,外面开始下雨。
雷声隆隆,雨声潇潇。
南方多雨,这场雨,一下就缠缠绵绵下了十来天。
雨停的那天,传来一个惊雷似的消息:九娘殉夫了!
☆、第70章 无盐女(六)
九娘是上吊走的。
据说她上吊之前,为确保死成,还特特喝了一蛊鸠酒。
据说她还写了一首诗寄给孙家:“生时百年盟,死归同寝眠。相思无单行,鸳鸯不独活。”
据说她殉夫前,偷偷独自去往夫家的丈夫灵前哭过。
又据说……很多的据说。之所以有那么多的据说,是因为人人都在兴奋地谈论这件事,各自捏造说法,以充谈资。
在闽南,或者是不独在闽南,一家只要出了个殉夫的烈女,就足以名传姓氏,使该家声明远播。
所以人人都愿意争先恐后地谈论这件事。
只是这些“据说”,大都是不可信的。
比如九娘并不识字,后来识得了几个字,还是我教她的。只是她虽识得了一些字,勉强记记一些生活琐事尚可,水平却根本不足以写出一首诗来。
再比如,她死的时候,其实才十二岁,还是虚岁。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子,连夫家的面目都没有见过一次,怎么就那么坚决地殉夫了?
我的脑海中总一闪而现那天九娘问我的话:“嫂嫂,男人杀敌立功了会有官府赐的忠勇牌坊,女人守贞也有牌坊。这是不是说女子守贞和男人卫国,是一样的功劳,一样的有利于人?”
我那时没有回答她。我便一直后悔,日日夜夜想:她怎么会死了?九娘那样的爱笑,怎么殉夫?是不是我当时回答了她,告诉她没有,她便不会死了?她起这念头又是为什么?
因为总是翻来覆去的想,我夜里也睡不着。
一天刚守完一天的灵,敏妈叫我吓了一大跳,指着我眼眶的青紫:“娘子,你……”
我知道我现在大概是很狼狈憔悴的。我也没有对敏妈解释的意思。
婆婆病倒了。公公远去京城,替九娘请笙贞烈牌坊去了。
我是九娘的长嫂,就走出来寡妇门里,主持她的丧事。
有时候,宾客族人都走了的时候,我一个人坐在灵堂里,慢慢地梳理从各处得来的九娘的生平。希望能窥得一点痕迹。
直到我终于从九娘的遗物里,翻到了一沓钉在一起的纸,上面是九娘歪歪扭扭的初学者的幼稚笔迹。
接着又从九娘一个爱重的丫头嘴里,则断断续续,得到了一个更完整的故事。
慢慢地,许多的讯息,终于将这个女孩子一生的片段,连作了一个完整的事迹。
☆、第71章 无盐女(七)
卫九娘是一个裹小脚的抱小姐,又常年体弱多病,连做拿起针线都会手抖。
她苍白瘦弱,只有一双天真多情的眼睛,是自由的。
这是一个注定是要一生在别人的怀抱里、床榻上,无所事事消磨完一生的深闺女子。
这样一个骨瘦伶仃,脸色苍白的女孩子,就这样地躺在榻上,在病中拿棋盘演练,用瘦削的手,移动着祖母叫人制作的简陋的沙盘,学完了祖母的侍女口授的跟兵法有关的大部分知识。
她病弱的面容上一片惨白,却只有一双天真多情的眼睛,每次演练的时候,就黑得几乎发亮。
那时也正在闹倭寇,有将领在平叛。
老祖母的侍女李妈妈曾跟着老祖母的父亲吴将军打过仗。刚好现在这位将领,曾是吴将军的部下。
九娘仔细地问了交战双方的人数、组成、来历、打仗地点、环境,兵器、又预估了天气等,说出来一句话:“必然输。”
这次打仗的过程、结果,跟才八岁的九娘,预料得一模一样。
这个裹着小脚的闺阁弱女,却是个不世出的兵法奇才,名将种子。
那一天,老祖母搂着她豪淘大哭。
九娘听见老祖母出了她的屋子后,哭着对李妈妈说:“如果是个男娃多好。定能继承阿爹的遗志,重振我吴家军,建功立业,驱逐倭寇,使百姓安居乐业。洗刷我爹的冤名,使忠勇牌坊重遍闽南。可惜……可惜!”
小丫鬟说,九娘大概还是听见了。
但等祖母进屋来看她,她只是灿然一笑,伸出刚刚推演过沙盘的稚弱小手,摸摸祖母湿润的眼角,说:“阿麽,不哭。”
后来九岁的时候,祖母去世了,她就搬回去跟母亲住。
爹妈差遣女教养,教她女红女诫,她也学得和兵法一样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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