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燕文转头看向沈彦祈。
沈彦祈环抱双臂静静的倚在身后的墙壁上,双腿交叠,微微曲起,垂了垂眉,视线落在象牙白色的大理石地板上,一抹笑意在深不见底的眼涡里一闪而过。
然后,沈彦祈慢条斯理的反问道:“就算周璐璐没有喝徐智英端给她的咖啡,可如果她喝了自己从茶水间端回来的咖啡呢?行政部走廊上的监控被破坏的时间是下午六点十分,那时,周璐璐还没有离开公司,她完全有可能因为口渴或者习惯去了茶水间,并且喝了掺有安眠药的咖啡。”
语气低沉清冽,带着一股震慑人心的气势,重案组成员表情凝重,沉默不语,缓了片刻,沈彦祈直起身子,拽住邓壬的胳膊往会议室外走去。
“今天到此为止!”
——
出了南城警局,右转是公交车站点,左拐是停车场,沈彦祈拽着邓壬手腕往停车场走的时候,邓壬忽然反应过来,急急道:“沈彦祈,我坐公交车回家。”
“我送你!”恍若没有听见邓壬说的话,沈彦祈继续往停车场的方向走。
邓壬一急,猛地甩了甩手,“沈彦祈!我说我要坐公交车回家!”
沈彦祈停下脚步,很是无奈的抚额,“天黑了,坐公交车不安全!”
邓壬皱眉,死死扒着警局门口那颗粗壮的法国梧桐树不撒手,“沈彦祈,你放开我,我自己认识路,我不用你送我,我坐公交车回家!”
“……”深吸一口凉气,沈彦祈揉了揉微微有些胀痛的眉心,重复道:“天黑了,坐公交车不安全!”说着,拖着邓壬的胳膊稍稍一用力,就把邓壬扯进了自己怀里,打横抱起,语气温柔安抚,“乖,小东西别闹,我送你回家!”
邓壬的身子瞬时僵硬,却依然死鸭子嘴硬的坚持着,“在美国那三年,不管天再怎么黑,都是我自己一个人坐公交车回家的。”
一句话,戳中沈彦祈的痛楚,沈彦祈猛地低下头去,目光森森的瞪着邓壬,表情阴戾阴鸷的直似要将邓壬生生撕碎,“邓壬你到底在矫情什么?”
“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这样水到渠成的事情,你到底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夜色凄凄,路灯昏暗,几只飞蛾绕着路灯灯泡不停的飞舞盘旋,一次次勇往直前的朝灯泡撞去,撞出声声凄凉萧瑟的“砰砰”声,在安静的夜幕里显得格外清晰震撼……飞蛾扑火,在所不惜,直到费劲生命最后一丝力气,如一片枯叶般幽幽从空中落到地上,再也飞不起来,甚至是再也睁不开眼睛。
难怪张爱玲奶奶感慨,“生命是如此的凉薄”!
沉默许久,邓壬扯了扯嘴角,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宁可矫情的自欺欺人,也不愿再当那只扑火的飞蛾,被所有人当成傻逼!”
话落,邓壬卷起衣袖,露出纤细的皮包骨头的右手臂,她的右臂手腕内侧,有一条长约五厘米的蜈蚣型伤疤,横亘整个手腕横截面,触目惊心。
邓壬吸了吸鼻子,冷笑出声,“我自杀过,但不是因为你……三年前,我二十岁生日的那天晚上,我等了你很久很久,快到半夜十二点的时候,你来了,可是你却告诉我,你要和季白结婚了,你还说,你已经玩够了这无聊的爱情游戏。”
“你选择了季白,承担起了你的责任,但与此同此你也放弃了我,背叛了你的命运……你知道第二天我飞美国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说着,邓壬开始笑,直笑到泪流满面,她长吸一口凉气,缓缓笑道:“那天在机场候机的时候,我被人迷晕带走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赤身裸体的躺在一张很大的床上,双手双脚都被铁链拴住,我想喊’救命‘,可是嗓子干涩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过了一会儿,进来五个男人……”
顿了顿,邓壬掀起眼皮,目光凉薄空洞的看着沈彦祈,笑的没心没肺的问道:“沈彦祈,你知道被五个酒瓶子一样的东西,连续不停的捅进身体里整整一夜是什么感觉吗?痛的像是要死过去了似的,可是比死更加难受,至少,死了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不喜不悲,不痛不伤……可是人快要死了的时候,却是所有的感觉细胞都变得敏锐了起来,稍稍有一丁点儿的风吹草动,就能让人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长长的叹出一口气,邓壬闭上眼睛,“……再然后,他们将奄奄一息的我扔进了一处穷乡僻壤的坟堆里,又累,又饿,又冷,又疼,我睡了过去,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被救了,救我的是一个山里女人,她说她三十岁,可是看起来却像是四十岁,她家很穷,什么都没有,吃的是山里挖的野菜,喝的是山沟里的雪水,很难吃,可是不得不吃。”
“她救我的当天晚上,我感冒加重,发了高烧,可是她没有钱给我买退烧药,她坐在炕头上犹豫纠结了整整一晚,第二天,咬牙卖了她丈夫留给她的唯一一枚银戒指,换了十几块钱给我买药。”
经历过太多残忍悲烈的事情之后,邓壬已经坚强坚韧到“百毒不侵”。
即便回忆起那天晚上自己被五个男人不休不止的折磨了一整晚的事情,邓壬都像讲故事一样,嬉笑着,没心没肺,却在说到救她的山里女人里,邓壬忍不住哭了出来,表情无助的,像是一个走失了的小孩子。
“这个世界上终究还是有好人的,可是好人却没有好报,就在我身体快要恢复的时候,她说要去深山里逮只兔子给我补补,可是那一去,她却再也没有回来,第二天,山村里来了警察,说有人报案,在山上发现一具女尸,我去看了,竟然是她,她赤身裸体的躺在一块大石头上,眼睛睁的很大,身上全是血,下身被一根巨大的树枝贯穿而过,哼,真是一种非常难看的死法,也难怪她会死不瞑目。”
“我在那个小山村里待了一个多月,等着警察破案,可是一个月后,警察却来告诉我,这个案子他们破不了……原本我是去哈佛大学念经济管理系的,可从那时开始,我就下定决心,我要读犯罪心理学,还这个世界上的好人一个公道!”
悲怆,凄凉。
邓壬的声音那么轻那么轻,轻的没有分毫重量,直似被风一吹就会烟消云散,却又如一颗巨石一般,精准无比的砸中沈彦祈揪紧的心脏,轻而易举的,将他碾碎成齑粉。
沈彦祈手指微松,整个人踉跄着往后倒退一步,身子一晃,双腿一软,差点儿半跪在地上,霎然间,他漆黑如夜的眼睛里涌上浓重悲怆。
邓壬一个利落的翻身从沈彦祈怀里跳下来,稳住身形,擦干眼泪,转身往反方向的公交站点走去,“所以啊,沈彦祈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了,你把我害得这么惨这么惨,还让我因此而欠了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你说……我们哪里还有重新开始的可能?!”
音色渐渐低沉,直至平静的只剩下风声。
“邓壬……”眸色大痛,沈彦祈慌乱无措的朝空气里伸了伸手,五指握紧,妄图抓住些什么,可是手指一松开,掌心空无一物,他想追上去,抱住她,可是双腿沉重的就像是灌了铅,半步都迈不出去,最后,他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邓壬渐渐走远,渐渐走远,渐渐消失不见。
那一刻,巨大的、蚀骨的、惊恐的、灭顶的痛苦铺天盖地而来,生生撕扯着他的每一寸皮肉,鲜血淋漓,溃烂腐败,可那又能如何,一切都回不去了。所以,那天他问邓壬承认一句爱他究竟有多难时,邓壬咬着牙从唇缝里挤出一个个颤抖的字眼,她说,“何止是难!简直是很难,非常难!”
“难在,你不曾参与过我的人生,你不曾参与过我那样卑劣不堪的人生!”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喉咙骤痛,沈彦祈生生咽了所有的苦涩,那苦涩,灼烧烈烈,烫的他五脏六腑都要燃烧起来,化为灰烬。
☆、Chapter076腹黑堂哥,邓临东
第二天一大清早,邓壬接到乔夺电话,说有人报案,在自家地下室里发现一具被割破了喉咙的男尸。
邓壬顿时睡意全无,掀开被子跳下床,走到落地窗边,“在地下室里发现的被割喉的男尸?难道是前天夜里和周璐璐一起被杀的另外一名受害者?”
乔夺垂眉思忖了片刻,语气稍稍有些低沉的回道:“现在还不能确定,但是八九不离十,报案地点是长宁路三十八号的幸福花苑小区,我和沈彦祈先到那边现场看一下,邓壬你去警局和吴燕文他们会合之后,立即赶去东方集团,重新过一遍凶案现场的证据线索,中午十二点,我们警局三楼会议室见!”
挂断电话,邓壬匆匆穿好衣服,小跑着下了楼。
邓老爷子向来有早起晨练的习惯,这会儿正坐在沙发上看早间新闻,听见动静一扭头,见邓壬匆匆忙忙的往外走,挥着拐杖招呼道:“邓壬,这么一大早去哪里啊?先吃了早饭再出门!”
邓壬眼皮都没抬一下,拉开大门,撒腿就飞奔起来,“爷爷我有急事,人命关天的急事,早饭不吃了!”
邓老爷子笑了笑,“啧啧,这个小兔崽子,跑的倒是挺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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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壬赶到南城警局的时候,苏明浩,江浙,江洲,吴燕文已经等了邓壬大半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