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他很早就发现了。梁潇潇对男性似乎有种特殊的抵触心理。鉴于她曾经有过感情很好的未婚夫,这种抵触心理很可能是在那次意外之后才产生的。她一再强调不可以追她,大概也是因为觉察到了自己对她有着好感。这说明,就像她自己曾经表达的那样,她非常不想开始一段事实上的恋爱关系。
绝无可能。她当时是这么说的。
“对于追求者,我会在第一回合就告诉他,绝无可能。”
他想起那夜她冷冷冰冰的话语,不自觉地抬了抬眉毛。
她究竟为什么会这么排斥这件事呢?是因为还深深爱着已经逝去的未婚夫,还是因为之前的惨痛经历才不敢再次涉足感情?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话说回来,顾安然的出现对秦韬来说显然是一件好事。
抑郁症患者的一个重要表现便是避世,相应的,加深患者与他人之间的联系也是治疗的重要一环,随着这种联系的逐渐加深,患者的厌世情绪一般会有明显好转。
何况,有了顾安然,很多他自己不方便做的事便可以通过顾安然来做了。
“你和顾小姐认识时间也不长吧?”默了一阵,秦韬继续问道。
“不长。”梁潇潇淡淡答道,“你好像对她很有兴趣?”
“我想知道她是否真的可以信任。”秦韬抬眼看一眼身边的女人,认真道。
梁潇潇点点头,却忽然反应了过来:“你不会是打算……”
秦韬直接插话道:“不错。”他不需要听完整句,就知道梁潇潇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不想把她牵扯进来。”梁潇潇摇头道,“而且我也不认为她知道了能有什么好处。”
“梁小姐,不要忘了病人的本分,是否有必要这件事还是留给医生来判断。”秦韬下了结论,“我认为有这个必要。”
“不过我觉得还是由你自己告诉她比较好。”他接着道,“如果你不愿意说,那就只好我去告诉她了。”
这下梁潇潇真的有点生气了:“起码你应该解释下原因吧。”
秦韬点点头:“你说得对,我应该解释下原因。”他清清嗓子,“这样你在她面前可以不用伪装。”隔了一秒,他又补充了一句,“至少不需要伪装得太多。”
“……”梁潇潇怔怔地看向他。
秦韬温和地笑一笑:“把坚硬的外壳卸下来,把伤痕累累血肉模糊的内心暴露出来,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对你来说尤其如此。你可以不把我当朋友,可以不想被我看到脆弱的一面。但是,你需要有一个这样的朋友,一个这样的时刻。相信我,梁小姐,这件事很重要。”
他的嗓音混在微微的风里,却依然带着特有的温润。
他停了停,望向沉默中的梁潇潇,笑道:“你不会又哭了吧?”
“没有。”明显带着些鼻音的反驳,他却只是笑一笑,并不追问。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所有的情绪:“但这对她不公平。”安然没有必要替自己背负什么秘密。
秦韬淡淡道:“梁小姐好像很看重公平这件事。”这已经是第二次她提起公平这个概念了。第一次,她说对外宣称是男女朋友对他不公平;这一次,她又说告诉顾安然会对顾安然不公平。
“可是这世界从来就不曾公平。”他仰头望天,“有人一生顺遂,有人步步坎坷。从出生的那一天起,就有王侯将相布衣走卒之分,或富贵,或贫贱,或美貌,或丑陋,或健全,或残缺,有时天降横祸,有时路遇贵人。命运两个字,你恐怕比我更清楚。”
“梁小姐,我平生最讨厌没有责任感的人,但看到你,才第一次觉得,责任感太强也不是好事。很多时候,不是努力就可以改变结果的。”他安静地看向她,“不要太苛责自己。坏的事情发生,不代表一定是你出了问题。”
“至于顾小姐……我想她迟早会知道这件事,而且,我也很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对此一无所知。”秦韬淡淡道,“何况,你并不能判定这件事对她不好。获知一个秘密,也许她会觉得负担,也许她会觉得得到了信任。以我对顾小姐浅薄的了解,我倒是更倾向于后一种。”
“等我再想想吧。”许久,她终于回了他一句。
秦韬点点头,他并没指望简短的几句话就能扭转乾坤。
远远地终于看到了些汽车灯光,很快就逼近了过来。他停了口,跟车上下来的年轻人打了个招呼。
“韬哥,拖车还在后面,这儿就交给我吧。你先开我这车。”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很干练的样子,说完还望着梁潇潇笑了笑。
“好。辛苦了。”秦韬接了钥匙,替梁潇潇打开副驾驶车门。
直到车子往前开了一段,梁潇潇才淡淡说了一句:“心理医生都这么交游广阔么?”
秦韬目视前方,专注开车,笑笑:“听起来梁小姐好像对我的私生活有了些兴趣?”
“只是随口问问。”她闷闷道,“不想说就算了。”
“等梁小姐愿意跟我做朋友的时候,我一定老实交代。”秦韬声音里已经带了些笑意。
“不必了。”她咬住唇,十分后悔刚才不小心随口问出了内心的疑问。
男人忍不住轻笑了起来。她现在的脸色应该十分精彩。
两人都不再说话,单调的噪音里,她开始觉得眼皮打架。事实上,昨晚她几乎就没有睡着。倦意一点点涌上来,她勉力反抗了几次,终于还是沉入了梦乡。
秦韬听着旁边轻浅悠长的呼吸声,没有回头看她,只是小心地放慢了车速。
车停在小区门口,她还在睡。
秦韬脱了外套,替她盖上去,怕她会醒,动作还特意放得很轻,结果她还是醒了。
长长的睫毛扇了扇,有些困惑地睁眼看了看四周,像是还没搞明白自己在哪里。趁着这机会,他赶紧一缩手,拿回了外套。
“抱歉,我睡了多久?”她显然已经清醒了过来,嗓音微哑,软软糯糯的,跟平时完全不同。
他呆了呆,才回道:“大概二十分钟的样子,没事,刚刚才到。”
“那……我先回去了。”她理了理长发,起身下车,“路上小心些。”
“恩,晚安。”他点点头,终于还是忍不住加了一句,“明天见。”
她没有回答,简单地点点头,便转身进了小区。
她今天没有加上那句谢谢。秦韬想。明明知道她多半只是因为刚睡醒忘记了这件事,他却仍然挑起了嘴角。
不管怎么说,还是有些进步的吧。
因为约的时间是六点,今天结束得又晚了些,他都没来得及吃饭。摸~摸空荡荡的肚子,他决定奖励下自己。
今天的馄饨店似乎有些不寻常。他刚走到门口,便觉察了出来。
店面中间摆着个大蛋糕,还扯了生日快乐的横幅,彩灯生日礼盒一应俱全,布置得像是个生日大party。明明已经过了饭点,里面却还是人声鼎沸。
他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进去,老板娘一回身就看到了他,亲自过来开了门:“来来来,快进来,还是要虾肉小馄饨吗?”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点点头,随口问了句:“今天是谁生日?”
老板娘看着他笑了笑:“我儿子。”
等坐下来看了一圈,他才觉得有些不对。老板娘看着也不过四十多岁的样子,她儿子按说年纪也不会太大,但满屋子的人里,竟没有半大的男孩子。倒是看见平日晚上不在的老板已经和人拼酒拼得满脸通红。
等到老板娘端来了馄饨,他便又多问了一句:“怎么没看到小寿星?”
老板娘抿了嘴,瞅他一眼,淡淡一笑:“在外地呢。”眼圈儿都红了。
秦韬怔了怔,想起这店二十四小时都开,心里有了些猜想,也不再多问,只温声道了谢。
馄饨还没入口,他先舀了一小勺汤慢慢品了,原先的好心情已经散了个七七八八。
这世上的人,只怕十有八~九都活得不易。面上带着笑,骨子里的悲哀却只有自己知道。
轻轻叹口气,他把心思放回到庄煜雄的案子上。少不得晚上还得重新捋一捋庄凌烟的案卷,这次的嫌犯和庄凌烟必然有交集。
会是谁呢?他皱了眉慢慢想。
梁潇潇回家查了梁晓的功课,见她这段日子没有懈怠,便也放了心,又陪她画了会儿画,就催她去睡觉。不想梁晓却抱了她脖子撒娇道:“我今晚要跟姑姑一起睡。”
她点点她的小鼻子,见她满眼都是期待,心下一软,便应了:“就今晚哦。”
梁晓高兴地一蹦三尺高,洗完澡就赖上了她的床。
说起来,刚接了梁晓回来时,因为小家伙总是噩梦连连,时不时就在睡梦里哭醒,她们倒是一起睡了很长时间。每次闹闹哭醒了,她都得搂着拍着安慰半天,小朋友才会抽抽搭搭地又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