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沈北听不进去她的话,但转念想想带着刀伤躺病床上的雨兮,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雨兮她知道错了,所以才回国来找你和笑笑的,你至少应该给她一个机会吧。”
“机会?”沈北挑了下眉角,他一瞬不瞬地看着钟艾,似戏谑,又似认真:“钟艾,你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机会?”
她快要应付不来这样的对话,就在她心里警铃大作的一刹那,沈北却不再执着于这个问题,仿佛刚刚真的只是跟她开了个玩笑那般简单,他沉眉道:“钟艾,你没有经历过,很多感觉你是不会明白的。这五年来,杜雨兮伤害的不是我,而是沈笑。为了给笑笑一个完整的家庭,我曾经有努力过,甚至放下了自己的执念,想要和她组建家庭。可是她呢?她为笑笑做过什么?你可以想象一个孩子在没有妈妈的世界是如何成长的么?“
朝北的客厅本来就采光度不佳,加上又是阴天,室内的光线偏暗。在这般光线映衬下,这男人脸上每一道清朗的轮廓里都蕴着满满的痛意。
看着这张熟悉的脸,钟艾却没来由的感觉到陌生,是啊,她自以为了解单身爸爸的愁苦,才会帮他分担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在他忙得不可开交时,帮忙照顾一下沈笑什么的。可事实上,钟艾此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男人的内心世界。不管他以前做错过什么,她都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好爸爸,就算他真的无法原谅杜雨兮,这世界也不会因此而苛责他,因为他已经付出的够多了。
沈北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跟钟艾说这么多,不知道是释然,还是添堵。话音落尽,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貌似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了。
钟艾一直没再开口,仿佛陷入短暂的沉思,直到眼皮下的玻璃茶几反射出晃动的人影,她才意识到沈北已经从沙发上站起来了。
她恍然抬头的一瞬间,他刚好微微低下头,不期然的目光碰撞,他对钟艾补了句:“这世上不是所有的错误和遗憾都可以弥补的,就像我和你,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他和杜雨兮亦然。
孰料,不等沈北这话说完——
大门处陡然传来钥匙在锁眼里转动的“咔嚓”声,随之而来的,是一道低沉的、不友好的男声。仿佛是乐章中没有经过任何过渡陡然跳起来的那个高音,突兀又刺耳。
“我看真正错过好戏的人是我吧?”
钟艾和沈北的视线应声分开,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口,可到底还是晚了一步,两人上一秒的目光交汇,以及这一秒的惊讶错愕,统统被开门进来的季凡泽逮了个正着。
再加上刚才隔着门不小心落进他耳朵里的那句狗屁“错过”,让季凡泽此刻的脸色比窗外风雨欲来的天色更阴沉。他冷若冰霜的眼神宛若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带着巨大的摧毁力扫过钟艾之后,稍稍往上一抬,落在表情微僵的沈北脸上。
“沈先生,我吓到你了么?”他勾了下唇,可绝不是在笑。
虽然沈北心里坦荡,可被对方用这种口气质疑着,他的语调也不由得一沉:“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我没什么好怕的。”
被人骂了是“鬼”,季凡泽的神情更冷,狭长的黑眸里隐隐藏着戾气,可沈北已经对他选择了彻底无视,只对钟艾道:“我先走了。”
“嗯。”她赶紧站起来,僵着脖子点点头。
钟艾这套房子本来就小,玄关处的设计偏窄,眼下季凡泽俨然一副男主人的倨傲姿态堵在那儿不肯让步,沈北只能侧了侧身离开。如果不是不想给钟艾惹麻烦,他真想一拳砸断季凡泽那根漂亮的鼻梁骨。
门关上,屋里静下来,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愈加强烈。
钟艾故意不看那尊黑脸门神,自顾自俯身去收茶几上的水杯,哪知她的手还没碰着杯子,手肘上已是猛地一紧,就这么被人拎了起来。
“钟艾,你说让我们冷静一下,结果你就是这么冷静的?”根本不理会她吃痛呲牙,季凡泽冷声继续道:“你昨晚把我反锁在外面,然后一大早把不三不四的男人放进来,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男朋友么?”
没有错,他不安了。
而这种隐隐作祟的不安感,是季凡泽这辈子从未有过的,让他很不舒服。
他在楼下守了她一整夜,刚才他是眼睁睁地看着沈北上来的,本来他没想进来让钟艾难堪,可他强忍着怒火在楼下干等了二十分钟,仍不见那个臭小子离开。鬼知道那二十分钟他是怎么熬过来的,每一秒都跳在他心尖上,越跳越沉。如果搁在平常倒也罢了,可现在钟艾在跟他赌气,太多案例证明男女吵架的时候,是情敌乘虚而入的绝佳时机了。
季凡泽话音落下的那个瞬间,一道闪电斜斜地从窗前劈过,旋即“轰”一声巨响,闷雷滚滚。钟艾尚未看清那道刺目的光影从面前这男人脸上划过时,他的表情是何等的阴鸷,她已经蓦然发力,牟足劲甩开钳在她胳膊上的那只手,向后退了两步。
她双臂抱肩,故意不看季凡泽,口气顿时不好了:“沈北不是不三不四的人,他是我朋友。而且这里是我家,我愿意让谁进来就让谁进来。”
这么冷静自持的男人也有经不起激的时刻,季凡泽两条大长腿上前,捏住她尖细的下巴,强迫她看进他的眼睛里,“你不是答应过我,再也不见沈北了?你现在是出尔反尔,以后让我怎么相信你?嗯?”
火一般的气息哼在钟艾脸上,迫使她呼吸困难,也把她心里憋的那团火“嗖”一下子撩着了。
这个男人怎么可以这样,他俩的事情还没解决呢,他为什么不问问她心里是不是好受了一些,是不是原谅他了?哪怕问问她为什么会和沈北见面也可以啊。可偏偏都没有,他一上来就给她定了罪,好像她刚刚偷人被抓了个现行似的。
钟艾被迫仰起头,看向季凡泽那双雨水洗过一般凉薄的眼睛。
她咬了咬嘴唇,一字一句道:“季凡泽,我的事情以后不用你管。”
极快的停顿,她朝他摊开手,“把钥匙还我,你可以走了。”
一瞬间,季凡泽的胸口像是被钝物重击了一下,狠狠一疼,转瞬烧心烧肺的痛意蔓延至他整个胸腔……
?
☆、蜜方五十七
? “季凡泽,我的事情以后不要你管。”
季凡泽不知道是怎样离开钟艾的住处的,他脑子里始终盘踞着这句话,就像轰炸机掠过后留下的噪音,长久地震颤着耳膜,饶是户外的暴风骤雨都吹不散。
有些话真不能细想,譬如此刻的季凡泽,驱车驶离的路上,他翻来覆去地忖度这句话,依旧觉得只有一个深意——钟艾跟他划清了界限。这个念头带来的是一种十分陌生的情绪,在这个风雨交加的上午,在车内这方密闭的空间里,这种情绪渐渐地幻化成某种气流,与车窗外的低气压衔接,压得他喘不上气来。
艰难的喘息间,他不得不去想姓沈的那个臭小子究竟跟钟艾说了什么,才会让她毫不犹豫地隔断他们的关系?她对他说“把钥匙还我,你可以走了”时,就跟说不吃早饭了一样简单轻易,她怎么可以这么狠心?
今早在那个房子里发生的一切,都令季凡泽心里积郁起隐隐的戾气,更多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挫败感。没有错,他曾经伤害过她,即使再无心,可那些痛苦还是镌刻在她的记忆中了。而沈北不一样,虽然季凡泽不知道那个男人和钟艾之间有着怎样的过往,但可以肯定的是,沈北带给她的回忆一定比他好的多。
光环笼罩下的男人就这么觉得嫉妒了,冷静自持的男人就这么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了,季凡泽一拳砸在方向盘上,手腕的伤处被激烈震荡,狠狠一疼。那处痛点仿佛连着一根线直通心脏的部位,他的心口顿时像被千万根蚕丝紧紧地绞缠着、拉扯着,简直要被割成千万片。
当天傍晚,杜子彦找到季凡泽时,是在一间私人会所。
会所内有供上流人士娱乐消遣的SPA和健身房,还有独立的VIP休息室。杜子彦敲门进去,就看见季凡泽正在擦身上的汗珠。他背着身,背部纹理漂亮且修韧,上面的汗珠在灯光折射下泛着盈盈光线,仿佛是月圆之夜波光粼粼的海平面。
“泽哥,你真让我一通好找,手机也不接,我问了Mark才知道原来你一个人跑这儿修炼来了。”杜子彦对他的好身材见惯不怪,以前他精神状态好的时候,两人是健身房的常客。
季凡泽闻声披上件浴袍,随意束上带子,下意识地拿起茶几上的手机看了一眼,淡淡的失望随即从他的眉宇间闪过。刚才在健身器材上飙汗解闷,他把手机调成了静音,这会上面有好几通未接来电,但唯独没有他等的那通。
那个女人连只言片语都吝惜给他了么?
揪回有些哀怨的神思,季凡泽从酒架上拿起一瓶威士忌,倒进加了冰块的低球杯里,递给杜子彦一杯,“喝点?”
“嗯。”杜子彦遵医嘱本来是滴酒不沾的,但今天是实在烦闷,所以破戒了。
季凡泽自个儿也烦,晃了晃杯子,问他:“你们公司的危机还没解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