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起拿着合约回公司,随着他走进,公司大厅的灯也随之亮起来,他边走边将外套脱掉,挽起衬衣袖口,将合约扔在前台。
已经夜里12点了。
他松开领带结,打开旁边的落地灯,刚一转头,吓了一跳。旁边不远处的主编办公室,程子放一个人对着电脑屏幕敲击着键盘,周围漆黑一片,唯有他的电脑还亮着。抬头看见傅云起出现,他挥了挥手。
傅云起眉毛皱起来,“你还没下班啊,这都几点了?”
但程子放还在不断地看各种不同的东西,不断地有文件发到他电脑上,那些文件就是每一期会出现在《clouds》杂志上的内容,从封面,到内文,一个字的大小,或者某一种颜色在灯光下看起来似乎不那么好看,都会成为他要反复修改的理由。
他隔着热气腾腾的咖啡冲傅云起笑,“哪能啊,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躲清闲,这期杂志后天就要出了,我得加班把它修改好才行。”
“你那群小编辑呢,都死哪儿去了?”
“你可别骂他们,前阵子裴少的新书发布会就已经把大家折腾的够呛,剩下这些小事让我来就好了,如果再让他们加班,恐怕又该说我像个专制蛮横的法西斯了。”他笑着摇摇头。
“谁说你像法西斯,明天我就辞退了她!”傅云起也笑,拿着合约磕了磕程子放的桌角。
程子放在公司里虽不如傅云起一般桀骜寡言,令员工们闻风丧胆,但他主编的位子却的确是凭着实力坐上去的。他和傅云起同岁,二人搭档许多年,其默契程度即使是情侣也难以相媲。但他性格不同于傅云起那么孤傲清冷,也不如顾恒止游手好闲浪荡潇洒,他性子沉稳,不温不火,像一味日久见效的药,需要文火慢慢地煨,才能显示出他的底蕴来。
更何况他天生就爱收拾自己,从衣服搭配到发型选择,从香水到皮鞋,从办公室放置的盆栽到百叶窗的颜色,从喝水用的茶具到代步用的汽车,都精挑细选。为此没少遭到傅云起的冷嘲热讽。
有次他们为公司的项目谈话时,傅云起刻意和他保持距离,这倒惹得程子放故意凑近。傅云起端了茶杯坐在沙发上,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他:
“程主编,你竟敢觊觎我?”
程子放放下杂志抬起头,当下一个拳头捶过去:“我再重申一遍,我是直的。”
他们二人没少因为这件事情在办公室里争辩,助理们都见怪不怪,公司里两尊大佛已经够他们惹不起,谁还有闲心八卦他们的性取向呢?
“我一会儿就回去,哦对了,顾老爷子送了两盆云片松给你,我看那盆里的鹅卵石都是精挑细选的,牛毛藓颜色极正,现在怕是不多见了,就让lily放你办公室了。”
傅云起有些许警觉,“顾董今天来过?”
程子放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笑起来露出虎牙,“难得我们的傅老板也有害怕的人。阿止开车带老爷子来的,我说你去跟班诗鹿签约了,他也没说什么,给了我盆栽就直接赶去机场了,也没找你。”
“嗯,嘉妮结婚了,今天。”傅云起看着窗外。
“是吗,和那个法国佬?”程子放倒没有觉得意外。
“她前些天寄请柬过来,被我放进了碎纸机,今天又发短讯给我,问我去不去。”
“嗯,像她的作风。怪不得你今天要亲自上阵签合同,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喝了不少吧?”他说着伸了伸懒腰,将文件保存,点了关机键,“怎么样,和班诗鹿谈的成功吗?”
“已经签下来了。”
“恭喜,顾老爷子没看错你。”程子放站起身,简单收拾了下办公桌,“要不今晚去我那儿,咱们开瓶香槟?”
“太晚了,改天吧。”说完就有些胃痛,他惯性摁了摁肚子。
程子放轻声叹口气,转身从书架上拿下来一瓶三九胃泰,递给他,“说了空腹喝酒对胃不好,你啊。”无奈的摇头。
他接过药瓶转去饮水机拿一次性杯子接水,过了一会儿,他问:“你说她们女人,到底是喜欢男人花更多的时间陪着她们,还是喜欢男人事业有成家财万贯?”
程子放想了想,没想出答案来。
他接着说,“但这两者本来就是矛盾的,鱼和熊掌,从来没有人能够兼得。”
他说这话的时候,将瓶盖里的药片顺着水一饮而尽。
他也不知道当初顾嘉妮离开的为何那么决绝,丝毫不给他转圜的余地。在接到嘉妮的短信时他犹豫了好久,终于还是在键盘上敲出一句,“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愣怔的片刻,拇指已经哆嗦着点了“发送”,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又或许只是一瞬,傅云起觉得这辈子从来没有一次等待比这次难熬过,然后,他接到了回复。
“从来没有。”
总有人会有生平最害怕听到的字眼,比如“再也不见”,比如“撕心裂肺”,比如“孤独一生”。可是傅云起生平最害怕听到的四个字,就是“从来没有”。
这四个字太让人心碎,因为它是绝望的、是凉的、是挣扎过后归于平静的。这四个字一下子就击中了他,让他散乱,让他溃不成军,让他无计可施。
犹如插了太久的箭从身体里拔出来,他以为过了这么长时间已经不会有血,可是,这最后的血才喷射而出。
第六章 大恶魔先生(5)
程子放像是没听到他的话,整理了下衬衣袖子的褶皱,不动声色,“她结婚也好离婚也罢,都是她的事,当初选择离开你,到底是因为你忙于事业疏忽于她还是别的什么,都没必要再纠结,但我想,她的确是真心爱过你的。有句话怎么说,相忘于江湖,才是对彼此最大的尊重和慈悲。”他说完拍了拍傅云起的肩膀,一副“任重而道远”的样子,走出了办公室。
傅云起在黑暗中隐藏着自己的不自然,他承认自己被程子放一针见血的指出了毛病:忘不了。也难怪他能坐上主编的这把椅子,果不其然。
“别又回家继续熬夜,明天上班迟到要扣你钱的。”
“我加班到现在也没见您给我全勤补贴啊。”程子放摆摆手,走出公司大门。
傅云起这才感觉全身的肌肉得到了放松,他走进自己办公室,看着窗台上新增的盆栽,的确是分支极多柔软丛生的云片松,现在这个季节恰逢果实期,傅云起细看,零零落落确有紫黑色的浆果长出来。
这种植物原产于南非,观赏性极高,但冬季不耐严寒,夏季最忌阳光,叶片纤细秀丽,密生如羽毛一般,翠云层层,所以又有云竹之称,和他名字相似。
它的花语是宁静与淡泊。
傅云起在一瞬间,明白了顾老爷子的用意。
在周抱玉心里,和mia这一场仗有了傅云起的帮助,她志在必得。
新的一天,阳光正好。她拎着lv包包从地铁站嘈杂的人群里用力挤出来,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飞快地冲上星巴克的台阶,过会儿拿着咖啡走出来,站在门边狠狠往里面加了三倍奶昔三倍糖,一口气吞了两倍用量的感冒药片,晃了晃杯子便灌下一大口咖啡,然后走向公司,进了电梯。
人事资源部的走廊里,坐着排成长队的面试人群,每隔十分钟就会有一个年轻人从房间里出来,把手上的简历扔进垃圾桶。
抱玉掠过那些比她还年长的应聘人群,径直走向公关部,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迅速清醒过来。
看了看表,八点三刻,她拿了文件夹,看了下今天的工作日程。
上午九点部门会议,谈春装大秀的会场布置工作;等下要去干洗店取回一件模特要穿的礼服;去收发室签收狄斐婓指定要的一些书目。
她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应该没有什么忘记的事情了。
但今天办公室里的气氛有些诡异,大家寂静的要死,所有人都面色严峻如丧考妣般噼里啪啦的敲击着键盘,打印机不断地响着声音,此起彼伏的收发邮件的“叮叮”声一浪高过一浪。
按理说现在的办公室即便没有酒池肉林也该摆着没有荤腥的火龙果冷盘和马卡龙,再配上玻璃瓶装的鸡尾酒,怎么说也得是个高雅和谐装丫挺的场面。但抱玉坐下来才闻见,一股子泡椒凤爪混合鸭血粉丝汤的味道扑面而来,她环视一周,所有女孩的眼线都晕的像熊猫,沾了一嘴的苏打饼干渣。
抱玉有些懵了,明明策划案已经确定下来,模特公司也洽谈好了,甚至云氏也已经增加了众多媒体,宾客名单上的人除了个别的实在难请到之外,其他人都确定到时会到场。她低头一声不吭地忙碌,mia和rubby都正在狄斐婓的办公室里站着,虽然听不到声音,却依旧能从狄斐婓的面部表情和肢体动作上感受到她的愤怒。
“怎么了?”抱玉小声问旁边格间的瑞贝卡。
瑞贝卡先是一脸惊愕,而后猫着腰凑过来,“今天凌晨灭绝师太就发了红色紧急通知了,咱们策划案泄露你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