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自己母亲对她所做的种种,想到自己对她所做的种种,他沉沉的看着她,那双眸子仿佛想要看到她的灵魂最深处。
龙子昕有些晃神,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呢?当何煜沉沉看着一个人的时候,其实目光真的和何俊峰很相似,比如说现在。
她知道何煜心情复杂难辨,但流年清浅,多年以后,纵使他们站在一起,试图寻找那些一起走过的踪迹,也再难寻找到那些被他们丢弃在时光长河里的如烟过往。
曾经的曾经,早已物是人非。
“我知道,我妈,还有我做过很多伤害你的事情,已经不是一个对不起能够解决的问题,我报警,是因为她的行为触犯了法律,我给她请律师,只因为她是我妈。”何煜看着她,眼眸里有着最深沉的情绪,过了很久,他又轻声道,“做了那么多伤害你的事情后,对不起三个字对于你来说,很廉价很可笑,但是我还是要对你说一声,‘对不起。’”
龙子昕静默了半晌,忽然开口问他,“何煜,你说,如果前年我从英国回来和你结婚没有经过伪装的话,我们现在是怎样一个状态?”
何煜好像变成了一个言语迟钝的人,她问的,他答不出,看着她,眼神冷漠的女人,漆黑的发,衬得她愈发寂静无言,他宁愿龙子昕打他骂他,就像那天她对韩淑珍,对言婉那样竭斯底里,也不愿她这么平静。
“很难回答吗?”她笑。
何煜直直的盯着她,顿了顿,抿了抿嘴,“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
“不错,至少我们不会像现在这样。”龙子昕嘴角的笑容变得高深莫测,“如果不伪装,我早已和何家玉石俱焚了,当然不会像现在这种状况。”
她的话,似寒针狠狠扎在何煜心上。
良久之后,龙子昕说,“为了生存,为了好好活着,我必须伪装自己,就像变色龙一样。”
仿佛有洪水淹没了何煜的口鼻,以至于他呼吸凝滞。
“你和汪思仪的私情是我向媒体爆的料;当年何氏请陆波做代言人,是我从中作梗;韩勇出卖何氏的策划案,还有标书,是受我威胁;还有何氏房地产水泥砂浆掺假一事也是我暗中指使人向质监部门举报的……”
“子昕……”何煜齿间迸出她的名字来,眼神陷入死寂之中,缓缓捏紧了拳,抿了抿有些苍白的唇,声音弱了许多,“别说了。”
龙子昕笑笑,“知道都是我一手捣的鬼,是不是更恨我了?”
“……”何煜没回应,胸腔刺痛,里面想必早已千疮百孔。
不远处,孟旭阳严阵以待注视着这边。
半晌,何煜语调轻淡响起,语气有着压抑下的平静,看得出来,他在试图控制他的情绪,一动也不动的看着她,神色肃静的有些吓人,“我爱你,曾经、现在、将来……一直到死。”
龙子昕起先没吱声,过了一会儿,她笑着问道,“如果我是那个丑八怪龙子昕?你还爱吗?”话里藏满了讥诮。
何煜抿嘴不语,似乎龙子昕的问题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嘴角开始向两边牵强扯开,拉扯出微笑的弧度,淡淡地笑着,“我想如果你是那个丑八怪龙子昕,何俊峰也不可能爱上你。”
龙子昕收回目光,继续散步,这就是何煜,有时候说话不是一般的不服气。
还是不要想“如果”了,因为“如果”根本不成立。
“……就算今天你来归还龙家的东西,我也不会原谅你。”这句话不会让气氛有所好转,但也不至于让气氛变得更差。
“这就是你,习惯用最简单的话戳中对方,你这一刀扎的很稳实,因为你刺到了我心窝上。”何煜的声音原本很好听,但此刻却显得有些低沉和沙哑,幽幽的传进龙子昕耳中,激起一片暮霭深凝。
“何煜,你这人就跟你父亲一样,活在你母亲的强势里,没有自我,等到潘然醒悟时,大局已定,任你使出浑身解数,终究无能为力。”
何煜眸色黯然,是啊!他这一生,不管是事业,还是爱情都深受母亲之害。
纵使多年前,喜欢龙子昕来着,却不敢开口告诉母亲,所以只能任由韩淑珍一手遮天,后来终于明白自己的心思,终于可以大声说出自己的爱时,何俊峰一招釜底抽薪,瞬间扭转乾坤,将他的悔不知当初,变成终身遗憾。
也许是因为何煜落在龙子昕身上的目光太灼热,所以当龙子昕侧眸看向他的时候,发现他的眼神很复杂,有痛苦一闪而逝。
这就是很多人的通病,就算一切已成定局,总会心生落寞和不舍。
“子昕,我现在只想问你一句,你当初选择何俊峰的时候,是不是想报复我,报复何家?”何煜就像溺水的人,总要在最无助绝望的时候,事先准备好一根浮木,以便在大海中依偎相守。
龙子昕轻声开口,声音冷静而理智,“何煜,你现在像是一个没抢到糖果吃的孩子。在我眼里,何俊峰从小就缺失尊严和温暖,后来,他把事业当成了他的尊严,把我当成了他依赖的温暖,两者与共,缺一不可。选择何俊峰,不是我在走投无路中的浮木,更不是我在痛苦无奈中做出的将就,而是我心疼这样一个男人,也许跟他结婚的时候,我并没有爱上他,但时至今日,我确信我深爱我的丈夫。”
“……他获取你的心,我无话可说,但你知不知道他是一个不择手段的人,现如今,何氏将要面临巨额赔偿,都是他一手挖好的陷阱,撒下的网。度假村投标低价也是他串通瑞凯地产,然后利用言婉,引诱我妈上当的。”何煜声音不大,但却沉稳异常,每一个字需要咬着牙才能说出口,显得极其压抑。
“我无意为他辩护,因为何俊峰确实心狠,也确实称不上是一个好人,虽说他目的性太明确,但坏的却有底线,有些事情既然开头,就不能走回头路,这些年来,他在逆境中求生存,和对手抢商机,在谈判桌上斗智斗勇,不坏不狠,何以生存?我和你其实都没权利指责何俊峰,因为你我都没有历过他的痛苦和绝望,这些年,他饱受谴责的同时,也控制自己的自制力,他越挫越勇,独自抚平自己的伤口,却在一个转身时继续参加战斗。他对别人狠,却对他自己更狠,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正被人追杀,这样的命悬一线,你何煜经历过吗?没有,所以你没有权利指责他,更没有权利说他心狠,若要说心狠,谁又比得上你的母亲,你的父亲,你的爷爷奶奶,当初若不是他们把他送到美国,也不会造就出这样一个何俊峰。”
何煜很平静,也许有时候不甘心和无望到了某一种程度时,反而会显得异常平静。
良久后,何煜开口说道,“你相信吗?怨天尤人时间久了,它会变成一种习惯,就像你说的,我像是一个没有抢到糖果吃的孩子,所以才会一直耿耿于怀,我欠你的,何家欠何俊峰的,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但让我祝福你和何俊峰,我永远都做不到。”
龙子昕牵强的笑了笑,没说话,还能说什么呢?因为现在郁郁寡欢的那个人不是她,失去所有的不是她,所以无从说起。
“他回来了。”何煜忽然莫名开口,目光看向远处。
龙子昕诧异,转眸望去,果然看到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正朝他们走来。
何煜神态一片清离,“劳烦告诉何俊峰,何氏欠FXD集团的巨额赔偿,我就算是去打工也会一分不差还给他。”
“你可以亲自告诉他。”何俊峰不是回来了吗?用不着她这个传话筒吧!
“我何煜不欠他的,自然不想和他说话。”何煜转身从草坪上决绝离开,脚步沉稳,没有丝毫僵滞。
这就是何煜,二十多岁的成熟男人,有时候的性子更像是一个赌气的孩子。
今天寒气逼人,有手臂环住龙子昕的身体,然后将她从身后搂在胸前,于是冷意在转瞬间似乎消淡了不少。
“人都走远了,还那么依依不舍吗?”声音低沉冷漫,却透着阴郁。
龙子昕笑了笑,没有人教过她,男人吃醋的时候,该怎么办?
“回来的挺快,甜甜他们呢?”
“怪我出现太早?”接到孟旭阳的电话,他恨不得飞回来。
龙子昕不由轻笑,故意说道,“晚出现一会儿,可能会比较好。”
感觉耳朵被何俊峰咬了一下,龙子昕浑身一僵,侧眸看他时,又被他直接轻薄了唇,还好只是浅尝截止,若是在花园不受控制痴缠深吻的话,她只怕没脸见人了。
“跟我说说,你和他谈话愉快吗?”何俊峰松开她,站在她身旁,顺势牵起她的手,十指交握。
“还好。”
话落,明显感觉她的手被他捏痛,何先生这时候倒像个孩子,一个闹别扭的孩子。
龙子昕失笑,“何先生,你这是怎么了?”
何俊峰忽然从侧面抱住她,将脸埋在她的颈项里,话语沉闷,有些含糊不清,“我在嫉妒。”
“嫉妒什么?”在他身边,适时微笑,似乎是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情。
没回答她的话,而是抬眸直直的盯着她,难得正儿八经的问道,“你刚才盯着他的背影,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