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前,那道身影还伫立着一动不动,从窗口照射进来的阳光洒落在他的身上,只余光影投落在地面上悄然游走,背影孤寂。
李一航手机在这个时候响起,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应该与太太有关,接起电话。
果真是,李一航听了几秒,手机移开耳边,低声对何俊峰说,“跟丢了。”
何俊峰蹙了眉,吩咐道,“让他去桥头镇,不准被发现,否则,别回公司。”
不需要李一航转达,那人已经在电话里听得明明白白,老板的话让他战战兢兢。
凭直觉,何俊峰觉得龙子昕有事瞒着他,而且觉得龙子昕今天和邓希玥出去应该和她不急着去美国有很大的关联,所以才让人跟着。
邓希玥和龙子昕担心有狗仔跟踪,一路小心谨慎,很快发现一辆普通轿车一直跟在后面,两人会意之后,在路上巧妙迂回了几次,就把那辆普通轿车给甩了。
男人从普通轿车里出来,懊恼的扒了扒头发,又换了一辆计程车直奔桥头镇,这一路,可谓是感慨万千,简直可以演谍战片了。
两个小时后,何俊峰接到桥头镇那人打来的电话,眉皱的更深了,钢笔在指尖熟稔的转着圈,他思考事情时通常会出现这样的表情。
“看仔细了?”话语夹着极大的难以置信,龙子昕是去桥头镇一座荒山上挖坟!
“看仔细了,坟的墓碑上写着‘杨静婉之墓’。”
何俊峰手中的钢笔“啪”的一声,砸落在地面上,这是什么状况?桥头镇怎么会出现“杨静婉之墓”?杨静婉不是和龙广辉合葬在寿山公墓吗?
“把墓碑上的照片发在我手机上。”说完,几分钟之后,手机响起提示音,何俊峰打开一看,忍不住心里一瑟,竟然和寿山墓碑上的照片一模一样。
他双手插着腰在办公室里反复踱着步,像是一只被困在囚笼里的猛兽,最后搓了一把脸,拿起手机,“换一辆车,去寿山墓地。”
如果不出他所料,龙子昕他们一行会去寿山墓地,果然,黄昏时分,他再次接到那人的电话,龙子昕打开了“龙广辉和杨静婉”的合葬墓。
人死为大,入土为安!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挖坟的,那是对死者的残忍,更是对生者的一种折磨。
龙子昕今天的所作所为肯定有着极大的苦衷和不得已,何俊峰想起她那双手上的伤痕,想起她所说的“和韩淑珍发生了一些不愉快”,再想想桥头镇荒山上的“杨静婉之墓”,还有她打开她父母的合葬墓,种种迹象说明韩淑珍在当年安葬她父母的时候动了手脚。
对逝者的骨灰动手脚,那是丧尽天良的禽兽不如!没有那个活着的人能够忍受他人这样对待自己已逝的亲人。
可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龙子昕不告诉他这个丈夫,却对邓希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看来,在龙子昕心里,他这个丈夫没有她的朋友重要,更或者,她心里根本就没有他!
在那一秒,何俊峰胸口骤然痛的快要停止了跳动!
他把她当祖宗一样供着,舍不得骂,舍不得凶,对她掏心掏肺,而她呢?
是他做得不够好,还是因为他姓何、是何家人?还是因为她还爱着何煜,不,不可能,她不可能还爱着何煜……
体内的负面情绪冲刷到了极限,何俊峰禁不住悲从中来,他捂着脸,竟是好半天都没有拿开手。
……
龙子昕没想到韩淑珍把见面地点选在何氏大楼的天台上,五月的夜空没有那么明朗,星空惨淡,朦朦胧胧的半月,大楼顶上,夜风卷起龙子昕的长发,胡乱吹起。
韩淑珍看见龙子昕,转过身来,扯了扯唇,“你很像你母亲。”
她母亲拥有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龙子昕这一点跟她最像,但龙子昕在舅舅那里看过母亲年轻时的照片,觉得母亲比她长的好看,尤其是笑的时候,干净,温软,难怪当年父亲会对她一见钟情,矢志不渝。
“你错了,我并不像我母亲!”龙子昕嗓音清冷,“我母亲太善良,所以才会上演现代版的《农夫和蛇》,而我不会,我不仅会打蛇的七寸,还要捣毁它的蛇洞。”
韩淑珍盯着龙子昕,嘴角一寸寸讥诮地勾起,“就凭你?”
龙子昕不说话,同样盯着她,把她的讥诮话视作空气。
韩淑珍抱着双臂,方才不急不慢道,“你今天找我什么事?”
“把一样东西还给你。”龙子昕从包里拿出一双白色手套戴上,然后又拿出一个小方便袋,打开,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掏出一缕头发,扬起,“这东西会弄脏我父母的墓,所以还给你。”
韩淑珍身体一僵,那眼神恨不得要吃了龙子昕。
果然是韩淑珍的!
世上怎么有这么不要脸的女人!
龙子昕漆黑的眼眸里带着浅浅的血丝,声音里更是透着嘲讽,“要不,我把它送给何承光吧?”
话落,龙子昕和韩淑珍目光相撞,均是漆黑暗沉,看不见的刀光血影和暗箭伤人。
韩淑珍沉默,龙子昕就不动声色耐着性子等她沉默结束。
少说过了五分钟,韩淑珍的声音终于从牙缝中迸出,“你挖坟了?”寻常人遇到这种事,会选择逝者已逝,入土为安,随意而安,犯不着兴师动众去挖坟。
这次倒是轮到龙子昕沉默了,事到如今,她不挖坟行吗?希望父母的在天之灵不要怪罪于她。
韩淑珍眯眼盯着龙子昕,“你心够狠!”
“不及你狠!”龙子昕声音很冷。
韩淑珍盯着她,“你凭什么认为这头发是我的?”她的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
寂静中,龙子昕绷着脸,她钻进了自己的世界,陷入冥想思考之中,像一个抽丝剥茧的侦探家,“凭我父母的合葬墓里有一个骨灰盒是空的,而在桥头镇却有一座‘杨静婉之墓’,你连一个骨灰盒都舍不得给我妈买,更不会好心到把我妈的头发放在空的骨灰盒里;凭你当年看见我爸爸出了车祸的遗体肝肠寸断的模样,那绝对不是演戏;凭你在重症监护室,气死我的妈妈;凭我当年从殡仪馆一位叔叔手里接过我爸爸的骨灰盒一直到墓地没撒手,而我妈妈的骨灰盒是何煜抱着的,何煜是你儿子,你随时可以做手脚;凭有一次你应酬回来,醉醺醺的,我伺候你的时候,你叫着我爸爸的名字……”
韩淑珍盯着她,不吭声,眸光骇人深沉。
龙子昕垂着的那只手一寸寸握紧,后背全都是汗,密密麻麻的冷汗,“你爱我爸爸,可是却爱而不得,我爸妈活着时候,你无法拆散他们,所以你恨,你变态,你心理扭曲,你在我爸妈双双离世后拆散他们不说,还不要脸将自己的头发剪下来放在骨灰盒与我爸爸同葬,真够恶心、无耻、肮脏、龌龊!”
被一个小辈如此辱骂,韩淑珍身体不可抑制的颤抖着,目光杀向龙子昕时,眼眸仿佛是蝎子倒钩上的毒刺,只剩阴毒。
“不错,这头发是我的。”韩淑珍的冷笑裹在夜风里,显得异常阴森,“我是爱而不能,但是却得到了太多!龙广辉和杨静婉拼命创造的财富和家产不是都落在我韩淑珍口袋里了吗?还有他们的女儿,可以任由我捏圆搓扁,任由我当丫鬟一样使唤虐待,每年的十二月二十五号,我就把龙广辉和杨静婉的合影照压在床单下,和何承光在上面风流快话。不错,龙广辉是不爱我,他爱杨静婉,但他又得到了什么?英年早逝,脑浆迸出,为了保护杨静婉,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到头来还是无法和杨静婉死同一个椁。杨静婉是得到了龙广辉的爱,但他们的生命和爱都是昙花一现,值得吗?我韩淑珍现如今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这辈子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所以,我这辈子值了。倒是你龙子昕,这辈子都无法生育,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随时都会被何俊峰一脚给踹了,你说那该有多惨!”
闻言,龙子昕心里犹如困着一只暴躁的兽,她需要无数次深呼吸才能遏制她的杀意,胸口太憋闷,以至于说话时,嗓音隐隐颤抖着,“你怎么知道我无法生育?”无法生育这事除了裴医生,就是何俊峰知道,谁告诉她的?
看来死丫头已经做过检查,不然不会这么问,韩淑珍眼睛微微眯起,嘴角微勾,怪笑两声之后,放低声音,“在你每次来月经的时候,我都在你的饮食里放了藏红花。”告诉她也无妨,正好看看她崩溃发疯的狼狈样。
龙子昕狠狠咬着牙,看着韩淑珍是如何把笑容演变成了一把猖狂无度的刀,她告诫自己忍耐,告诫自己稍安勿躁,但她的眼睛却出卖了她的情绪,那里是一眼望不到底的黑,那黑就像一把把淬毒的利剑,如果目光可以杀人,她早已将韩淑珍杀了无数次。
“你以为把韩勇送进监狱,就可以把我打垮吗?你错了。韩勇害死我的女儿,让他受到一些惩罚也是应该的,但警察在找不到杀人灭口的证据下,最终只能轻判。”
韩淑珍笑容轻飘,挑衅讽刺意味很浓,她是该如此猖狂,现如今的龙子昕对她来说,就像是一条被人抛上岸的小鱼,缺水挣扎,只待烈日暴晒,迟早会发臭,腐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