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子昕不知道的是,那天下午,言泽昊和何俊峰开车前往寿山墓地,有了一番长谈。
路上,言泽昊问何俊峰,“听言婉说你很早就认识子昕?”
“是的,很早……”他便将第一次去龙家的情景慢慢讲给言泽昊听,而这些正是言泽昊渴望想要听的,从何俊峰的话中不难得知,那个时候,静婉生活条件不错,已经有车有房,龙广辉也有自己的事业。
是他们言家门缝里看人,看龙广辉看扁了!想想眼前的何俊峰不是一个人赤手空拳在美国闯天下的吗?他们那时候真是有眼无珠……
有些事,错了一时,也便错了一生。
后来,何俊峰又讲到去年在撒哈拉大沙漠和龙子昕相遇,多亏了她脖子上戴着她妈妈的一条项链。
“静婉的那条项链在你手里?”言泽昊百感交集,他在龙子昕的脖子上没看见,还以为在韩淑珍手里。
“是的。”何俊峰打着方向盘,笑了一下,“那条项链很特别,也算是我和小昕的媒人,我把项链交给一个做珠宝的朋友,让他效仿那条项链做一条男士项链。”哪怕不戴,留着做纪念也不错。
言泽昊的嘴唇微扬,“这个主意好。”
之后,言泽昊问他知不知子昕在何家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因为他很清楚子昕怕他心痛没有说实话。
何俊峰眼眸深不见底,看着前方路况,专注开车,很久之后,才缓缓说道,“何家拿走了龙家的所有,却给了龙子昕一份水深火热的生活……”
在何俊峰的叙说中,言泽昊心在滴血,在剧烈的疼痛中,他的身体在发抖,他胸口很痛,憋闷的说不出话来,玻璃窗上投射出他脸上因为震惊愤怒和痛心而变得惨白……
那孩子究竟藏了多少痛,藏了多少伤……
“韩淑珍把她送到英国,美其名曰是给她一份好的教育,其实是想让她自生自灭,我听小昕的一个朋友说,子昕绝望到走进车流之中,想要……”强烈的痛楚中,何俊峰声音破碎变调,“遇到她之前,我从来不知道一个女人可以把伤痛掩藏的滴水不露。”
言泽昊泪流满面,哽咽着,“这个傻孩子,还说生活的很好……”他预想到龙子昕在何家过的很苦,但是没有想到事实远比想象中还要让人难以接受。
想到她昨天说的那句“不管这些年我是怎么过的,我都已经一步步走过来了,你也看见了,我现在过的很好”,她说的那样云淡清风,仿佛所有伤痛全都成为了过往云烟,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那些无法诉说的血泪,转瞬间灰飞烟灭。
“俊峰……”千言万语哽在喉间,言泽昊出口竟是艰涩无比,“我把子昕交给你,你一定要好好待她。”
斟酌词句,何俊峰说,“我会像您一样去爱她。”
“谢谢。”含着泪的他,嘴角又有了几分笑意。
再次来到寿山山顶的墓碑前,言泽昊眼睛很红,他强忍着泪水,何俊峰想来他们兄妹要说说话,自己不便在一旁聆听,便识趣走开。
“静婉,哥哥今天来看看你,后天就回美国去了,你放心,只要哥哥还活着,哥哥每年都会来江州市看你和广辉的,你和广辉在那边一定要好好的,我会照顾好母亲,会照顾好你们的女儿子昕!”
“广辉啊,哥哥曾经对你说过一些过激的话,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哥哥跟你说声对不起,好不好?哥哥那是狗眼看人低,觉得你一贫如洗,这一生也不会有什么作为,所以舍不得让妹妹跟着你受苦,哥哥错了,老天爷也惩罚了哥哥,今天,哥哥在这里叫你一声妹夫……”
言泽昊紧紧抱着冰凉的墓碑,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夺眶而出,“当年你们离开后,爸爸就知道错了,哥哥也后悔了,静婉,爸爸临终前,一再嘱咐我一定要找到你们,一定……哥哥找了你们二十多年,也自责后悔了二十多年,现在看见你们双双躺在这里,哥哥的心就跟刀子割一样,静婉,广辉,哥哥当初不该用强硬的态度反对你们,不该呀……”
做错事的结局注定只有一种,那就是:伤人伤己。
言泽昊是悔不该当初,其实,这二十多年的痛苦和自责也不是老天爷强加给他的,他可以娶妻生子,可以过自己安安稳稳的幸福生活,可他做不到。他爱他的妹妹,当初极力反对妹妹跟龙广辉在一起也是希望妹妹过的幸福,他爱他的父亲,所以把父亲的遗愿当成毕生的奋斗目标,他爱他的母亲,所以希望能够在母亲有生之年找到妹妹,把妹妹带到母亲身边……
每个人都有两面性,一面是脆弱,一面是坚强;一面是善良,一面是邪恶,当一个人对某种事物产生选择时,那便是人的两面在拔河,在进行拉锯战,善良那方取胜,他便成了善人,反之,邪恶战胜,他便没了良知。
何承光和言泽昊就是两个典型的例子!
回市区途中,何俊峰问他,“何承光的父母想见您。”他知道龙子昕一定告诉言泽昊,他与何家的关系,在这里,他没说是他的父亲,也没直呼何耀华和梅红的名字,而是说“何承光的父母”,他这样说,是不想给言泽昊增加心理负担。
言泽昊眼眸里有着最深沉的情绪,过了很久,轻声叹了口气,“没必要。”他借用了龙子昕的话。
昨天,他要求见何承光夫妇,子昕说没必要,是啊,见了面又怎么样,见了面就能把子昕受过的苦讨回来吗?见了面就能把属于静婉的东西要回来吗?正如龙子昕所说,那些东西上没有写她爸妈的名字,韩淑珍是不会归还的,就算走法律途径,没有证据,他们难以取胜。
言泽昊认为,龙子昕能够从韩淑珍那只母老虎口里拔得五千万,能够掌控韩勇,她就应该能够为她母亲,为他们龙家,为她自己讨个公道。
何俊峰双眸幽深,那里面藏着诸多看不到边际的汹涌和复杂。
“想到韩淑珍在重症监护室刺激我的妹妹,让她……”言泽昊不敢想,那种痛牵动肺叶,道不尽的窒息,堪比剜骨碎心,“我恨不得拼上我的这条老命和她同归于尽!还有何承光这个小人,隐瞒了……”
不说了,不说了,撕心裂肺的痛是说不出来的。
车子驶入市区,言泽昊表情严肃认真,“俊峰,我和阿瑾都执意让言婉跟我一起回美国,可是她……”
“她是言瑾的妹妹,也是我的妹妹,现在,她成了小昕的表姐,自然也是我的姨姐,她要留在江州市寻亲,我自然会尽哥哥和表妹夫的责来照顾她,所以请舅舅放心。”
何俊峰的话总能直抵人心,磁性安静,让人听了心思安宁。
言泽昊心神安定,嘴角浮起了笑意,颔首,“舅舅放心,放心。对了,俊峰,你和子昕什么时候举办婚礼?”
何俊峰笑了笑,“这事我听她的。”他很想尽快给龙子昕一场婚礼,不在乎大小隆重,总不想以后想起会留下遗憾。但是登记结婚,她依了他,那么婚礼这事,他得听从她的。
“俊峰,如果可以的话,舅舅想给你们办婚礼?”言泽昊试探着问道。
何俊峰莞尔,揶揄道,“当然好,等小昕决定了,我们就请舅舅为我们选日子,筹办婚礼,只怕到时候会忙坏舅舅。”
“不会,不会。”言泽昊笑得合不拢嘴,为了掩饰激动,打趣道,“到时候忙坏了,我也心甘情愿。”
愉悦的谈话因为言泽昊的电话响起而中断。
“爸爸,你和俊峰哥怎么还没回来?”几个小时前,言婉在酒店房间没有看见言泽昊,打电话才知道,父亲和何俊峰出去了,现在天色已晚,父亲还没回来,她沉不住气了,父亲不带安娜,不带她,也不带胡杨,有点匪夷所思。
“我们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之前在电话中,言泽昊没有告诉言婉实情,只是说俊峰带他在江州市随便转转。
“哦。”言婉应了一声,蔫蔫的挂了电话。
车停在酒店门口的那一刻,走过来的不仅有言婉,还有安娜和胡杨,他们都在帮着搀扶言泽昊,何俊峰也就没必要凑上去。
言婉看着好像不准备上楼的何俊峰,眸光犹如被晚风荡起,一漾一漾,“俊峰哥,一起吃晚饭吧!”
何俊峰沉静面容不变,“不了,我去接老婆。”
说完,便上了车,握着方向盘,在车镜里看到自己略显冷峻的眉眼,今晚龙子昕和邓希玥吃大餐,那他呢?总不能不邀自去,会扫人兴致的,十字路口停车,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还是去公司吧。
箫默打来电话时,他在办公室的休息室刚洗完澡。
“俊峰,登记结婚也不告诉朋友一声?”这也太不把朋友当回事,他还是听言瑾说的。
何俊峰眼睛里浮现笑意,“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知道是知道了,但知道的时间晚了,知道的途径也令箫默不悦。
何俊峰目光扫过衣柜里悬挂整齐的衬衫,取出一件,关上柜门,“你那里现在应该是半夜三更吧。”
“我在医院。”
“还在上班!”何俊峰语气松漫。
“是这样。”箫默说,“五年前,你和言瑾不是在我们医院精子库冷冻了一些种子吗?当时你们说,等你们结婚之后,就将种子处理掉,我现在打电话就是问你,你的种子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