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不敢言语了,只是用同情怜悯的眼光看着王子健的身影上楼去。王子健推开卧室的门时,王凯伦跑过来扑进他的怀中,“爸爸,妈妈怎么会死了?爸爸,这是怎么回事?爸爸……|”
她在王子健的怀里哭得浑身发抖,王子健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轻轻拍了拍王凯伦的背,“去吧,帮你妈妈把她最喜欢的衣服和首饰都找出来。”
王凯伦哭着嗯了一声,她从父亲的怀里出来,转身去帮吴静瑶准备东西。
衣帽间里,一件件精美绝伦的华服,首饰柜子里,成套成套价值连城的珠宝首饰,吴静瑶没有带走一件,她只穿着一件最普通的睡袍,用一把水果刀把自己的生命结束了。
王凯伦含着泪在衣帽间里寻找,她的手指在衣架上一件件漂亮雅致的衣服上滑过,这些衣服,妈妈都穿过,或优雅,或古典,每一件衣服,都被她赋予了灵魂,可是以后,她再也看不到母亲穿这些衣服时的样子了。
她的忧雅美丽的妈妈,再也不见了。
她再也听不到她叫凯伦的声间了。
她的妈妈死了。
往常的任性、刁蛮、肆意胡来,不过是仗着母亲的疼爱,她从没有想过有一天,她的母亲也会死掉,死得那么突然,让她在一夜之间,就彻底失去了母亲。
王凯伦的眼泪迷糊了视线。妈妈最爱穿哪件衣服?
她现在才发现,她竟然模糊不知。已经好几年了,她没有用正眼瞧过一次她的母亲,更没有关心过她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首饰,王凯伦在衣帽间里找了半天,最后蹲在地上,眼泪汹涌。
王子健找出了吴静瑶最喜爱的一款珠宝,那是她四十岁生日的时候,他送她的,上面镶嵌着紫色宝石的一套。
他轻轻地抱起吴静瑶的身子,让她靠在他的怀里,他的手指将项链轻轻地绕过她白皙得毫无血色的颈子,然后将胸前紫色宝石的吊坠轻轻捋平。
接下来是耳钉,同款的紫色宝石耳丁,透着优雅和贵气。王子健动作极轻,极温柔地帮她戴上了。他的手指碰触到她的耳垂,想到无数个夜里,他搂着她,他们缱绻地亲吻纠缠,那熟悉的温柔的气息,他留恋地,鼻尖在她的耳窝颈间深嗅。
“瑶瑶,不要怕,你不会孤单,我很快就会下去陪你。”
他亲吻着她已经发凉的耳廊,又用自己的脸颊与她的没有血色的脸颊贴在一起。
王凯伦拿着一件浅紫色的旗袍出来了,小时候,经常会看见她的母亲穿浅紫色的旗袍,她身材好,穿起旗袍来特别好看。王凯伦记得,自己还是一个小姑娘的时候,经常仰着小脑袋,小手拽着母亲旗袍的开叉处,天真地说:“妈妈,我长大了也要穿和妈妈一样的旗袍。”
然后妈妈总是笑笑,一只手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好啊,我家凯伦长大了,妈妈会帮她买很多很多的旗袍。”
妈妈含笑的容颜仿佛还在眼前,可是王凯伦的鼻子又是一酸,眼泪再度扑簌簌掉下来。长大后的她,最最讨厌的就是旗袍,她认为那是老掉牙的东西,老古董才会穿的。她最喜欢追时髦,什么时髦穿什么,她的衣着饰品,那都是引领潮流前线的东西,旗袍,那是她提都不愿提的字眼。
王子健看了一眼女儿手中捧着的旗袍,眼前恍似出现那个一身淡紫,优雅美丽的人儿,他的手攥紧了妻子苍白无力的手,然后接过了女儿递过来的衣服。
王子健亲自帮吴静瑶穿好了最后的行头,旗袍的盘扣一个个的扣上,细致耐心,就像她还活着。
“凯伦,你出去吧,爸爸和妈妈单独呆一会儿。”
将妻子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放平在床上后,王子健轻轻开口。
王凯伦的眼泪就噙在眼眶中,但还是嗯了一声,点点头。她含着泪走了,轻轻地将房门带上。
王子健坐在床边,凝视着如沉睡,却再也不会醒来的容颜。她的头发,是他一早上一缕一缕,亲自帮她染黑的,保姆说,太太的头发,其实早就白了,只是她一直都有小心的维护,头发还未显出白相,她便用染发品及时地修护过来。
可是他从来都不知道,这一切,她从未告诉过他。她只有五十四岁,头发不可能全白,这些年,无论他怎么样刻意为难,她始终隐忍,他的忽冷忽热,她从来只是默默承受。
瑶瑶,是这一切,让你这么早,花白了头发吗?
他帮她染头发的时候,这样无声地问着。他的技术很差,从来没有过这方面的经验,帮她染头发的时候,有弄脏她的衣领,和脖子,他用洁净的手帕小心翼翼帮她擦去了。
天色黑了下来,屋里最后的一点光线也没有了,王子健将床头灯打开了,温暖柔和的光线打在她的脸上,拢上一层淡淡的柔和的光晕,她的容颜好像又有了生气似的。
王子健轻轻抱起了她,像是失去棉絮的布娃娃,再没有了生命力的吴静瑶安静地躺在他的怀里,柔软的发丝软软地滑过他的肩头,他在她的光洁的额头上吻了一下,接着是小巧的鼻尖,然后轻轻下移到她被他小心翼翼涂上唇彩的嘴唇。他亲昵地吻着她,一如她还活着,还是那个温柔的、善良的,在他的怀里会变得羞涩婉转,也会活色生香的瑶瑶。
“我不会让任何一个女人来代替你的位置,瑶瑶,我爱的人只是你。原谅我的无知,到这一刻,我才知道你在我的心里有多么珍贵,我对你的爱……其实,一直都没有停止过……”
如水寂静的夜,突然被砰的一声枪响,打破沉寂。
王凯伦惊恐不安地从卧室里跑出来,那一刻,一种极度不好的预感让她几乎快要喘不过来气,“爸爸!爸爸!”
她呼唤着父亲,推开父母卧室的门冲了进去。卧室里一片黑暗,王凯伦啪地打开了屋子里的吊灯,漂亮的水晶灯光摇曳,眼前,她一身西装整齐的父亲,半个身子伏在母亲的胸口,一把手枪就静静地躺在他手边的不远处。他的脸上带着笑,浓浓的眉毛舒展开来,合上的眼角,嘴角,都噙着一丝笑。在母亲的胸口,父亲的后脑处,汩汩的鲜血正流出来。
王凯伦的眼前霎时一片黑暗,淡黄色的身影一头栽了下去……
*
整个晚上,温亦如都有一种说不出的闷滞感,胸口像是塞上了棉絮,让她呼吸感到吃力,难道真的是快要生产的原因吗?她生过两个孩子,有过两次怀孕生产的经历,对于生孩子的过程自是不怕的,可是这两天不知道怎么了,她心慌慌的,说不出的一种不舒服。
许云波叫医生给她仔细地检查过,说是胎儿很正常,让她放轻松,不要对生产有什么顾虑。
温亦如知道,这不是因为害怕生孩子而产生的焦虑,前天晚上做了那个梦后,她一直是这样,出不来气。
梦里,吴静瑶的话时而划过她的脑际,清晰得就像是她站在她的眼前跟她说的话,她说:“波子,”
她想说,给吴静瑶打个电话,我想听听她的声音。生小苹果的时候,她第一次生产,没有经验,很怕很怕,那个时候,她最期望的,就是母亲能在身边,像别的女孩儿一样,有母亲陪伴她度过那最最难熬、痛苦的过程。
可是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她的母亲,她远在美国,她有新的女儿,新的丈夫,有全新的家庭,那一切,都不属于她。
她的母亲,早已放弃了她。
到了生伟伟的时候,身边有许云波的陪伴,整个生产的过程,他一直身穿无菌衣,陪伴在她的身边,手握着她的,给她力量。那个过程,痛苦,却好像没有那么漫长,因为最爱的人的陪伴,就是最大的力量。
可是现在,胸口那闷塞的感觉让她心慌,她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听一听她的声音,母亲的声音。
但是她的话还没有讲完,才只叫了丈夫的名字,许云波的手机就有电话打进来了,他说:“等一下,我先接个电话。”
然后,他就站起来了,背对着她,向着病房里窗子的方向,温亦如听见他突然间变了色的声音,“你说什么!”
这几天潜藏在心里的那份不安的感觉突然间就窜出来了,温亦如紧盯着他伟岸的背影,“波子,怎么了?”
许云波缓缓地回过身来,早晨的阳光打在他的身上,镀上模糊光影。
他的脸色是无比的沉重,他对着她缓缓地吐出几个字来。“吴静瑶她……自杀了。”
温亦如身形一阵虚浮,身形软软倒下,许云波忙上前扶住了她,她的脸色是在刹那间变白的,一只手缓缓地揉紧腹部,痛苦地‘啊’了一声。
前两个孩子都是顺产的温亦如,这一次难产了,肚子一直一直在痛,可是孩子迟迟没有生下来,外面的人,都是满身大汗,许云波扶住妻子的手,看着她疼得死去活来,他才知道,原来女人生孩子,是进了一次鬼门关的。
望着妻子越来越苍白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的容颜,他的心头生出强烈的自责和懊悔,或许,他不应该坚持生下这个孩子。
温亦如感到自己的体力正在一点点的耗尽,神智渐渐走向虚浮,脑中闪过阵阵白光,她好像看到了吴静瑶,她站在高高的地方,似乎是云彩之上,她缓缓回头,容颜依旧静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