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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内特先生“劝”完太太后,依旧回了书房。
伊丽莎白在他书房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推门进去。
和她猜测的一样,他并没像平时那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会儿既没阅读书籍报纸,也没研究什么他感兴趣的东西,而是靠在他的那张椅子里,目光定定落在窗台外,神情里透出丝疲倦。
“莉齐?”
发现女儿在门口探头探脑,他用疑惑的目光看向她。
哪怕平时表现得再玩世不恭,出了这样的幺蛾子,他心里肯定也不好受吧?
就像皮肤上的一处伤口,平时贴着药膏,虽然大家也知道下面的真相,但心理上总觉得舒服些。现在非要把药膏给揭了,伤口一下大白于天,见了难免总会有点闹心。
伊丽莎白这会儿真的为自己刚才的冲动感到后悔了。
一时忍不了气,骂了对方一通又如何?还不如像以前一样,大家都面上带笑,客客气气地活在自己幻想的世界里呢——她们一家幻想柯林斯先生以后真的会手下留情,而柯林斯先生则幻想自己以后会是世界上最慷慨无私的继承者。
“爸爸,真的对不起,让你难过了。我应该更克制一点的。”
她走到贝内特先生的身边,诚恳地向他道歉。
贝内特先生耸眉,笑:“莉齐,我是感到有点遗憾,遗憾以后大概再也没机会能欣赏到我那位表侄出类拔萃的修辞文采和妙语如珠。当我无聊的时候,我想我会非常怀念的。”
伊丽莎白忍不住笑了出来。
“爸爸,你和妈妈为什么不试着再生个孩子呢?倘若咱们家有个弟弟,何至于要这样受外人的气!”
她趁机问道。之前她和简私下里也数次议论过这个话题。
贝内特先生显得很惊讶,又或者,觉得和这么大的女儿讨论这个问题有点尴尬吧,干笑了下,含含糊糊地道:“我和你妈妈都老啦!要是没别的事,你还是去安慰安慰你妈妈吧,她今天可气得够呛……”
伊丽莎白不为所动,干脆说道:“爸爸,我不觉得谈论这个问题有什么不方便。我是认真的。您才五十岁,妈妈更年轻,才四十多。既然你们能生出我们五个姐妹,为什么就不能继续生个弟弟?”
贝内特先生苦恼地抓了抓头发,见二女儿就是不走,只好说道:“我和你妈妈自然想生个继承人,只是从前生了莉迪亚后,你母亲就一直无法怀孕了。现在莉迪亚都十六岁了,我们自然早没了指望。一切都是上帝的旨意吧……”
伊丽莎白本还想追问下去,只是见他已经起身站到地球仪前,拨弄了下球体,随后指点着告诉她,这里是英格兰,这里是欧洲大陆,这里是遥远的东方世界……显然是想转移她的注意力,便配合地打住了。
这方面向父亲打听过多的话,确实不大方便,而且贝内特太太那边的事儿,他也未必清楚。简和母亲关系不错,还不如让简去打听,看看有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伊丽莎白陪着父亲欣赏完反映着时下最先进地理概念的地球仪后,向贝内特先生道了别,离开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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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伊丽莎白准备上床睡觉的时候,简敲门进来了,姐妹俩于是钻进了一个被窝。
“怎么样?”
伊丽莎白有点紧张地问。
“妈妈说还有,就是不大准而已。”
简说道。
伊丽莎白呼出一口气。
还没绝经,那就表示有希望呢!
姐妹俩继续一阵悄悄话后,伊丽莎白若有所悟。
据简说,贝内特太太生完吉蒂,因为已经连生了四个女儿,发现再次怀胎后,心情就一直忐忑不安,每次去教堂都祈祷能让自己生个男孩出来——结果十月怀胎期满,最后还是个女儿后,曾经一段不短的时间里,她就一直陷入了忧郁里,而且身体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出现问题,比如,月事紊乱。
“妈妈说,她曾经一连几个月都没来……医生根本就治不了。爸爸当时情绪也很低落,和老柯林斯交恶,就是发生在那时候的事。但在妈妈最需要安慰的时候,他却忽略了她,妈妈说自己那会儿经常哭……”
简叹息,“就在刚才她向我诉苦的时候,还伤心得差点掉眼泪了,说那是一段非常可怕的日子,她简直不想再回忆了……我听了,心里也真不好受……莉齐,我那会儿六七岁了,现在依稀还记得当时的情况。我记得妈妈在那之前,脾气并不像现在这样的,只是生了莉迪亚之后,渐渐才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说起来,妈妈也挺可怜的,爸爸还总瞧不起她,嫌她不够聪明…… ”
伊丽莎白沉默。
她好像也明白了点什么。
一个女人,在头顶悬了柄财产限定继承的利剑之下顶着巨大压力一连生了五个女儿,在她精神陷入极度紧张沮丧里,最需要丈夫温情的时候,丈夫却因或粗心、或不耐,或失望等原因而忽略了她的感受,所以生完莉迪亚之后,贝内特太太不但身体出现问题,连心理渐渐也发生了改变。而做丈夫却依然浑然不觉,只认为自己的妻子日渐乏味,当最后连当初吸引了他的美貌对他而言也成了日常后,漠不关心就成了常态,夫妻的相处模式就只能朝现在的方向一去不返了……
对伊丽莎白来说,贝内特先生无疑是个好父亲,但从这一点来看,他做得简直太糟糕了!设身处地想一下,要是自己处在当初贝内特太太的位置上,说不定性格会比她现在扭曲得还要厉害呢!
伊丽莎白忽然好同情贝内特太太。
嗷!好想想个法子粗来扭转局面啊——让那个不带半点人情味的财产限定继承去见鬼吧!
☆、第 22 章
伊丽莎白在床上滚了一夜,第二天,还处在混沌状态的时候,我们可爱的宾利先生再次登门拜访了。
正如前面提过的那样,自从上次的尼日斐舞会过后,宾利和简的感情就以几何方的速度噌噌地发展着。虽然近来宾利姐妹已经不再向简发出邀请,但做兄弟的却与姐妹截然相反,几乎隔天就于午后登门拜访一次。一开始被主人招待下午茶的时候,他还会装模作样地推辞一番,现在已经完全不用装了,变得像自家人一样自如——邻居们都用羡慕的口气议论这件事,断定梅里顿最具价值的黄金单身汉就要被贝内特小姐俘获了——所以,这大概也算是近来唯一能令贝内特太太感到舒心的一件事了。
今天也如常那样,宾利先生去问候过书房里的贝内特先生后,就被请到起居室里。那里,贝内特太太和她的五个女儿将会陪他一道度过愉快的做客时光。
倘若谁担心宾利先生寻不到可以与女士们共鸣的话题,那就太过杞人忧天啦!宾利先生简直就是完美的妇女之友——从伦敦一年一度的皇家园艺花展到牛津剑桥之间有着悠久历史的赛艇对抗,从贵妇们爱逛的出售各种装饰品和时髦货的牛津大街到时髦人士推崇的圣詹姆士街怀特号咖啡馆,从玛丽感兴趣的聚居了无数贫穷却怀揣梦想的诗人作家们的格鲁勃街到今年社交季皇家赛马会上女士们到底会流行戴宽边帽还是窄沿帽——每当伊丽莎白以为大家就要因为无话可说而陷入冷场的时候,他总能巧妙地引出下一个新的话题,而这个话题恰恰又足够可以勾出贝内特太太和小姐们的新一轮兴趣。
倘若没有这样近距离地接触,伊丽莎白对宾利先生也就一直只停留在原来名著里带给她的印象:热情、单纯、没主见,一个习惯被人牵着鼻子走的富家公子哥儿……现在她倒渐渐改变了看法,宾利先生绝没这么简单。相反,他感情细腻,心思柔密,善于体察身边人的心思——至于原著里他为什么偏偏无法感觉到简对自己的爱意以致于差点错过了一段缘分,那就只能用一句话来解释了:爱情是令人变成瞎子和聋子的毒药。
终于也有点明白了,为什么性格相差这么大的两个人,居然会成为好朋友……宾利先生应小姐们的要求继续描述伦敦商店的时候,伊丽莎白居然记起了达西,心不在焉地这样想道。
“……我与豪森太太相熟,小姐们以后如果有机会去伦敦,我可以带你们去店铺里逛逛。她的店里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好玩意儿。阿拉伯的银制手镯、锡兰的顶级香料,中国的美丽丝绸和刺绣……”
丝绸、刺绣……
仿佛萦绕在面前的迷雾一下被驱散了,伊丽莎白眼前一亮。
就是这个!中药啊!
根据简昨晚描述的情况,照伊丽莎白的分析,贝内特太太之所以这么多年都没再怀上孕,极有可能是生了莉迪亚后心理和生理两方面都出了问题。心理方面,自然需要贝内特先生出马——当然了,这是后话,而且前提是生理方面必须要先调理好。而说到调理身体,在现在的医疗条件下,中药自然是当仁不让的最佳选择了!而且上次自己生病的时候,宾利不是带过中药吗?
伊丽莎白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不管最后有没有用,总要试一试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