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韩千洛那一个月的动向,我早就从他的护照里看出不实——他来来回回进境出境好多次,都没有跟我坦白过自己在干什么。
但我没想到就连那天的行踪都是虚假的!
他明明就在S市,明明中午的航班就已经回来了,却要骗我?
在我父亲去世这么关键的时候,我那么需要他那么伤心绝望。可他为什么一直不出现呢?
捏着这张报销凭证,我把目光聚焦在民生路这个地址上,这里有什么特别的?我是路痴,向来没有空间方位感,一时半会儿想象不出什么端倪。
“请问——”突然有人敲门,我吓了一跳。回头一看,顿时惊讶不已:“朱律师?”
来的人是朱鸣鹤,我爸爸的遗嘱公证律师。当初因为要跟姚瑶斗,害得人家陪着我们折腾了好几趟。本来我还想找个时间请人家吃顿饭,再就我父亲生前的一些事问问。没想到韩千洛这只老狐狸,一口气把姚瑶她们压到死,连点喘息的空余都没有。
可我没想到他今天会专门来找——我?
不对,这里是韩千洛的办公室,所以他应该不是来找我的。
“啊。韩先生今天不在?”朱鸣鹤跟我打了个招呼:“我是来给他送文件的。本来约好周一下午,但我临时要出差,所以——”
“交给我好了,我是他太太。”我以为韩千洛有其他的事咨询律师。
可他为什么不选俞成瑾或者杨骄呢?别跟我说考虑律师成本——韩大贱人最不缺的就是钱。
“哦,也可以。这反正也是关于您父亲生前那笔债务的交割手续问题,您跟您先生说一下。公证账户下个月解冻,钱可以流通了。”
朱鸣鹤说着这些话只能让我听明白个大致轮廓:“朱律师,您什么意思啊?当初继承我爸爸的那笔遗产时的确有两千多万的债务倒是不假。
但这笔钱不是说……只是我爸以前跟朋友去澳门时欠的一笔垫付赌债么?现在我和蒋怀秀已经按比例分摊了债务,还给债权人就是了。
和韩千洛有什么关系?”
其实我对我爸爸的这笔债务本来就心存疑虑。且不说他一生不贪烟酒,那些奇奇怪怪的不良嗜好更是与他搭不上关系。
当然也不排除商务交流中,高兴了消遣几把。毕竟像他们这种人,偶尔在赌场磨个小千万都是很正常的。
所以当时我只是确认了借条字剧以及我爸签章的真实性,并没有考量过他那位姓什么已经忘记了的朋友到底是干嘛的。
像我爸这个身份和年纪,朋友很多,我几乎都不认识。
“姚女士不知道?”朱鸣鹤的表情自带画外音‘我是不是多嘴说了什么’?
我木然摇头,但可是一点都没有就这么敷衍放过他的意思。
后来朱鸣鹤实话说了,我父亲欠的究竟是赌债还是他自愿罗列出的一笔赠予,这个已经无从考究了。
其实有很多人用这个方法在遗嘱之外转移资产,因为赠予要有赠予税,遗产要有遗产税。
而用偿还赌债的方式来获取纯现金,在数额不会引起警示的状况下,安全有效。
当然,前提是要双方达成共识,总不可能单方面拿个欠条过来骗钱吧——言下之意,当前最流行的就是,很多有钱人在临死前会有这种办法给小三啊小蜜啊之类的留一笔钱。
那些正室家属虽然气得眼蓝,但也没办法——人家就是石头剪子布猜拳赢的钱也说得通。
听到这儿我有点不爽了。虽然我爸留给我的已经不少了,我也很感恩。但一听事件里有猫腻,随便什么人都会质疑一下:“朱律师,这不是骗人么?
我爸的钱明明是留给他的家人的,这个叫……陆Anson的到底是谁?
为什么我父亲会愿意无缘无故地在临终前加上这么一条债务,承诺偿还他两千七百万——”
“这个我也不清楚,只知道陆先生的委托代理人是您的先生韩千洛。而且这两千七八万将被用作名珏增资。
所以我今天来是要跟韩先生商量这件事的——”
我:“……”
David=代维,Anson=安森!
上一次没算明白的题,这一次我动动小脑就清楚了!
我早该想到,无缘无故多出来的债务把姚瑶和蒋怀秀给逼成了鬼,要说跟韩千洛没关系,我姚字倒着写!
但是韩千洛是什么时候背着我跟我父亲商量的?他又是用什么理由来说服我爸拿出这样一笔钱来平白无故送给他?
难道是为了对付姚瑶保护我?我觉得说不通——
要是那样的话我爸干脆改遗嘱不就得了?
他直到最后都念着旧情,都愿意留些遗产给蒋怀秀,又怎么可能由着韩千洛坑她们?
不管动机,不管真相,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
韩千洛在我爸爸去世前,绝对是去见过他的!
我攥着刚才情急之下揣进衣袋里的那张出租车发票,越来越不安起来。
“朱律师,我记得你们的事务所在附近吧?”
“哦,就这个区,前进路民生路的交汇口。往第一肿瘤科医院过去一点——”
我丢下朱鸣鹤,疯了一样跑出去!
第一肿瘤医院不就在民生路上么?!那是我爸爸最后的住院医院,最后的一个多月,他一直在第一肿瘤医院的高级加护病房。
无论我用尽什么办法都无法说服自己这是个巧合,韩千洛背着我回国,却出现在我爸自杀前的现场!
我快要疯了,我无法想象当初所有的信任究竟是扎根在坚实的土壤中,还是镜花水月中。
口口声声的保护,信誓旦旦的‘不会伤害’,到底什么才是我能相信的!
然后嘭一声我撞进了沈钦君怀里——
“姚夕你怎么了!”
看到他惊恐的样子,我才意识到我已经失魂落魄泪流满面了。
“沈钦君……你昨天说的那些话,我求你告诉我好不好?”我抓着他的衣襟,歇斯底里。
“姚夕,你究竟想问什么……”
我摇头,摇得很凶很凶。因为我根本就不知道我想问什么——
我该问什么?问为什么一步步走下去,会发现所有的蹊跷都开始指向我身边的那个男人。
我曾经的预感,曾经的担忧,会不会在我已经决定原谅之前就成就了定局?
所以我好不容易才抽出大脑中最后的一丝理智,我问了一个也许全世界都听不懂,但我相信沈钦君一定能听懂的问题。
“我要你告诉我……韩千洛他究竟,在做什么?”
沈钦君轻轻放开我,脸上的颜色略略柔和一点。他说:“姚夕,你若是不愿相信我的话,不如跟我去见见我爷爷吧。
见了他,你就都明白了……”
☆、第二百零七章 真相本是简易的,阴谋才是复杂的
当沈钦君把我带到沈良修的重症监护病房时。我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人的一生不管有多少翻云覆雨的昨日辉煌,临到最后躺在垂死病床前的样子都没什么区别。
就像我在那个破旧平棚里看到的杨大叔,痛苦挣扎又绝望。但至少人家还有相依为命的老母亲。
而沈良修有什么呢?
不过是病房高级一点,护理专业一点。又没有什么能阻止病痛的折磨和死神的脚步。
虽然我恨透了他对我身边的朋友做的那些事……却无法不去承认我的肚子里怀着的,竟还有这个老人可怜的一丝血统。
沈钦君让我凑近一些,说:“别怕,爷爷也很想见见你。”
我点了下头,凑到沈良修的呼吸机前。
单手按在小腹上,叫了句沈老先生。
他的眼眸微阖,但光烁犹在。他看到我过来的时候,心跳图像明显有了些波动。
然后他说:“几个月了?”
“七个半了……”我颔首回答。
“名字呢?”
我摇头:“没起。小名……叫等等。”
“叫初安可好?初心如善,安心怡然。”
我想说名字的事我和我丈夫会商量,与沈家无关。却终是没能忍心拒绝与忤逆这个可恨又可悲的老人。
“告诉韩千洛,我输了。但他……也没赢。”沈良修张了张嘴,吐出一声认命的苦笑:“出来混本来就是要还的。我还多少,他韩千洛就得还多少。”
他游了游暗淡的目光,瞄向我身后的沈钦君,笑容很是诡异:“你也一样。
我本来想着,凭你……根本就别想斗得过他,不如坏事都让爷爷来做玩。你这种傻子,做做盛世贤王还凑合,做不了乱世枭首。
可惜商场瞬息万变,我就是再活五百年,也不可能算得准什么时候再出现一个韩千洛。
可没想到……最后栽的却是在自家孙子的手里。
你呀,若是能拿对付我的本事来对付外人。我也就没那么可不放心的了。”
我转头看看沈钦君,他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口吻依旧云淡风轻:“爷爷,是我对不起你。但我并不后悔这么做……夹来木圾。
错就是错,对就是对。藏着掖着的结果是所有人都会受到伤害。我只想还名扬一片纯净,生者欣慰,死者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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