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连何杏都不肯告诉吗,任凭她这般恨你,又是何苦?”
“我外公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是不知道的,如果被他看出来任何破绽,谁都会有危险。再过不久,工厂出事,我可能也活不了了。到那个时候,我希望你已经带着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去过平安稳定的生活,答应我再也不要让她陷入险境了。”
“李君则,你休想我放任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你瞒着我做了这么多事情我还没有跟你算账,现在你又想不顾性命地去做干什么?总之我不管,我要留在这里盯着你,我也会把一切都告诉何杏的。”
李君则看着他,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傅世钦被他这一动作吓到了:“快起来,这是做什么?”
“哥,之前那一枪伤了你,真是对不住了。我这辈子没有开口要求过你什么,现在算我求你了,不要再管我了带何杏走吧,走的越远越好,也永远不要告诉她这些事情,我宁愿她恨我一辈子,恨一个人总比为了一个人伤心抑郁一辈子要好。求你了。”
“你起来!”
“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
傅世钦的眼里渐渐蓄满了眼泪,他是军人,哪怕一杆枪顶着自己脑袋都不愿掉眼泪,可是现在,看着这样的李君则,他却忍不住想哭。
他这个弟弟似乎永远都是这个样子。年少时背井离家一个人去国外念书,后来回上海在他身边做事,我行我素,仿佛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他真正关心的。
但其实不是这样,他从一出生,背负的就太多了。
父亲的冷淡,母亲的寡言让他比同龄的孩子成长快了许多。他如此孤独寂寞。
懂事的时候,母亲自缢身亡,在他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他心怀怨恨,隐忍伪装,把自己关在一个密不透风的世界里,谁都无法靠近他的内心,去窥探他真实的想法。
后来父亲出事,他不是不恨李君则的,何况李君则一直表现的那样淡漠,叫人恨得发痒。
可是现在,当他知道了真相,却无力挽回这一切。李君则永远都是这个样子,从来不跟任何人商量,横冲直撞,不管不顾。
这一次,这个人连何杏都不要了。
傅世钦用了好久才做了决定,他蹲下来扶起李君则:“我答应你,我带何杏走,我会瞒着她。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你要活下去,哪怕再难,你也要想办法给我把命留着,不然我会记恨你一辈子。”
“还有一件事,如果可以,帮我把阿母照顾好,不过不能让她跟你们一路走,不然何杏会起疑心的,你找个熟悉的人照顾她,也想办法带她离开重庆吧。”
“好,我都答应你。”
“谢谢你,哥。”
何杏醒来的时候李君则已经离开了这里,只有傅世钦陪在床前。她挣扎着要起来,可是伤口很疼,傅世钦制止她:“不要乱动,好好休息。”
“他在哪里?”
傅世钦知道她所说的“他”就是李君则。
“他已经走了。”
“我想杀了他,给陈旭报仇,可惜没有得手,反而伤了自己,我还真是没有用。”
他没有接这话,只是想到李君则的脸,心里很酸。
隔了好久,傅世钦握住何杏的手:“我想离开重庆了,等过几天,你的伤不那么重了,我们就走,永远都不要回来了好吗?”
“为什么要走?”
“因为这里有太多不好的回忆,不管是对你还是对我来说,都是一个伤心地。重庆如今太乱,日军经常空袭,并不安宁,我妈妈的身体越发不好,我的腿脚如今也不方便,如果离开,或许活的更自在一些。何况我想你也不愿意再留下,你终究对他下不了手,如果做不到杀了他,又何苦再留在他身边呢?”
她掩面,呜咽着哭了起来。
何杏并不知道,此时李君则已经动身去了安徽。
货物装船,从水路出发,沿着长江一路运往重庆。
却不知道为何,货船行至岳阳的时候,方向助力泵似乎出了问题,方向盘变得很重,发动机点火后也会多出一种嗡嗡的噪音。
李君则提议停泊在岳阳港找一家修理厂来看看船。
“这位老板,你让船上的人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我们很快就能处理好问题的。”
李君则让跟着的人去吃饭,有人担心:“咱们的货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能有什么问题?”李君则不以为意地笑:“杞人忧天,人家只不过维修设备,还能动了货不成,况且只是一些化学药品,不是我们那种有特殊用处的,谁会把它们当成什么好东西?走吧,跟我一起去吃饭。”
临走的时候,他嘱咐厂长:“一定要快些把我们的这艘船给修好了,我们急着回去有事呢。”
厂长连连应声,让他放心。
等人一走,厂长低声吩咐:“到船上去把炸药装到每个桶里,切记要铺在最下面,上面仍然放氟化钠,防止他们的人查货,会发现不对劲,我们动作要快!”
船再发动入江,已经是另一番情景。
行船数天,终于是抵达重庆,李君则也终于知道了为何每次这些严控的货品会在关卡出从未被盘查。因为他们根本不是按照正规航道行船停船,所停靠的“码头”是一个早已废旧的不再使用的停靠点。
且连夜停船,第一时间转移船上的货,速度之快,效率惊人。
李君则一路随行,跟着把货物全部运送工厂里。这里果然位置隐蔽,怪不得胡公他们几乎翻了整个重庆,都没有找到。
他知道炸药就在这批货里,耽误不得。一旦天亮的时候有人来仔细验货,投入使用,就会暴露,所以引爆炸药是刻不容缓的。
然而想把其他人混进工厂里,比登天还要难。童秋对每个人的检查十分严格,根本没有安插自己人的可能,所以那一把火,除了他之外,再无人能点燃。
除了他。
代价是什么,他不是不知道的。可这代价说重十分重,说轻也不过就是一条命。
而在他心里,生死早就不算什么。
从他做了决定开始,其实这一天早就有所预料了。
☆、111.好久不见(大结局)
犯下的过错,牺牲的人命,他的一双手沾满了鲜血,如今拿命来抵偿,并没有什么不妥。
只是仍然有些遗憾,这辈子他唯一爱过一个女人,却伤她至深,亲手推开了她。如果有来世,但愿她不要再遇到他了,最好离他远远的,就不会再有经历这样的痛苦,再被亏欠一生。
趁着没有人注意,李君则打开了其中一个桶,拿出了藏在身上的一个手雷,拉开了拉火环,第一时间扔进了桶里,然后飞快地往外跑。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身后忽然轰隆一声,所有人都被这一声巨响给惊呆了,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很快火星蹿了出来,那些装有炸药的桶都被一一炸开了,热浪翻滚,接二连三地引爆,火舌吐着浓烟,化工厂的上空腾起一股蘑菇状的高大烟柱。
整个重庆的夜空似乎都能看到烧亮了半边天空的火光。
几尺厚的水泥盖被击碎、拱起,手指般粗的钢筋和水泥浇铸的墙壁被炸得变形倒塌,强大的气浪把锯齿形房盖的玻璃冲成碎渣,连同窗框飞到百米之外,比邻的房顶在烈火中坍塌。
火球在车间腾飞滚动,把一切可燃物质点着,顷刻间,所有在这工厂附近的人陷身一片火海。
李君则被巨大的气流推进了地沟里,他最后的意识,是看到离不远处的童秋被大火迅速吞噬,烧成了黑乎乎的一小团。
这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李博台在床上躺着,一动不动地听完身边人的汇报,忽然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他挣扎着要起身:“我的工厂,带我过去,我要过去看看。”
院子里却站满了其他人。
胡公带着人包围了这里,李博台精神失常一般,竟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在院子里来回转圈,嘴里不停地喊着:“日本帝国万岁。”
“开枪!”胡公一开口,一时间子弹齐刷刷地正中李博台,他倒在了血泊里,再也没有起来过。
何杏已经出院回到了傅家,她是在半夜被噩梦惊醒的,其实已经许久没有做过噩梦了,却不知为何突然梦到骇人的画面,一睁眼就坐了起来,额头全是虚汗。
她起身想去客厅里倒一杯水喝,打开门的时候又被吓到了,半天才缓过神来,朝着坐在沙发上的人叹了口气:“怎么在这里坐着也不吭声,真是吓死人了。”
她摸索着开了灯,屋子里明亮起来的那一瞬间,她看到了傅世钦的脸,他的脸上全都是眼泪。
何杏快步走过去:“您没事吧,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难道是腿又疼了吗?”
傅世钦摇摇头,忽然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压抑地哭了出来。
她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敢动,任由他抱着自己。可能是他的悲伤感染到了她,也可能是冥冥之中有谁在提醒着她什么,她心里特别慌,眼泪也跟着流了出来。
“何杏,我们明天就走,明天就离开这里。我已经让人安排好了,你什么都不用带,只要跟我走就可以。”
“要走的这么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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