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常掌柜家,一是送钱、服礼及追悼,看着其儿孙一步步完成安葬、哭丧、祭奠等仪式——这是中国社会绵延千百年的服丧传统,隆重而且端庄,不容半分疏忽。二是作为东家的我依例要代表王家说几句话,作为对逝者的关切,对生者的体恤,这个是生意人家延承不断的传统,代表对属下之忠贞的认可与尊重,不容半分懈怠。如此,忙了一整日,累了一整日,临到傍晚才开车返回城中。
回家的路上,我已经筋疲力尽。如果放在平时,这点儿奔波不算什么;然而对于一架全如废柴的病躯而言,走百步犹如行万里。正在车上晕晕乎乎的坐着,忽然一个晃动,只听引擎发出一阵怪异的声音,车子停下了。
小杨忙下车查看,检视了半晌,说可能是发动机出了故障。幸好他在车上准备了一些急用工具,便伏身到车底,动手修理起来。至于何时能够修理好,恐怕不好说。
小杨担心车辆随时出问题,怕我待在车上不安全,便让我在一旁等待。没多久,天已经昏暗下来,寒风瑟瑟,我浑身发冷,咳嗽得更加严重了。小杨已经把他的衣服给我披上,然而仍然抵不住日落将近的冷气。
这不要紧。要紧的是我们的车进城还不到十里路,距离公馆至少还有半小时的车程。远近看去,也没有什么修理铺。虽然有几辆过路的车,但并不相识,也都不肯帮忙。
如果这是太平年代,大家自然不会这般互相防范,然而,现在不一样,劫财、劫色、劫车,大报小报上每天都有这样的新闻。心里想着各种恐怖的可能,忽然听得一串鸣笛,我心不由得一惊。一个人停下车,慢慢的摇下车窗,探出头来——是元存勖。他正叼着烟卷,优哉游哉的像在野外仙游一般。我见了,不由得舒了一口气,忙挥了挥手。
☆、第百二十七章 半路偶逢
元存勖下了车,看到路边只有我一个人抖抖索索的站着,便皱了皱眉,问,“怎么回事——车坏了?能修好吗?”
我点了点头,忍不住的咳嗽着。小杨从车底滑出来,一脸焦虑,对元存勖说道,“原来是二少爷!这车恐怕一时半会儿修不好,请您先送二小姐回家吧!”
“怎么,一向强悍如大小姐你——身上的零件也坏了?”元存勖看到我的样子调侃道。
我捂住胸口,别过头去,没有说话——也许他希望借此探探我的真实能量,可惜这时我已经没有半分心情和力气回复他了。那一刻的我浑身瑟瑟,简直就像寒风中的一片叶子,柔弱得随时都可以给吹飞;每一次剧烈的咳嗽,都像把自己的五脏六腑给搜刮一遍似的。
元存勖看了一眼小杨,走上前,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来,裹到我的身上,“走吧,上我的车。”说着便把嘴里的烟掐掉,扔到地上。
“小杨怎么办?”我看着渐渐暗下去的暮色,不安的说。
“天就要黑了,小心走不了,鬼子要夜巡了。”元存勖瞅了一眼小杨,表示无奈。
这句话虽然是恐吓性质的,但是对于所有的中国人来说——哪怕只是一个小孩子,都知道遇上日本兵是什么后果。他的恐吓带来的我是心里*裸的恐惧。
“二小姐,你不要管我,你先回去。再给我一点时间,会修好的。”小杨也很固执。可我不愿把他丢下,天知道在日本人的阴魂下会发生什么?
元存勖不说话,站在那,想了想,走到车子后面,从车厢里拿出一道绳索,抻了抻,套在了我家的别克车头。没想到他的装备这么齐全,好像随时准备救人于危难似的。不过在此刻,这道绳索确实能够派上大用场。
“我这次要是帮了你,你可要想好怎么谢我啊!”他一边解开绳子,一边对我说。
“随你便。”
想想前几日的“和好”,说什么不计前嫌,少生错解,忽然觉得真是言之易行之难。我不知道这追着“求谢”还能怎样解。
元存勖冲我不怀好意的笑了笑,又朝小杨喊了一声:“出来吧,我可以拖着它。”
我本想坐自家车,可是小杨说,万一绳索断了,后面的车会有危险,建议我坐到元存勖的车里。
“小心你造成的负重太大,你家的车承受不了,带着你俩脱缰而去。”元存勖打开了福特的车门,我只好坐到了元存勖的福特里,小杨在后面开着别克跟随。这样的行驶虽然很慢,却也很稳,化解了我心里的隐隐的担心。终于,半个多小时之后,我们老牛拉车似的进了城。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深秋的夜晚出奇的凛冽、寂寞。
元存勖引着小杨来到了一家车辆修理店——距离王家公馆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店员正要打烊,见到元存勖,才放了小杨的车进去。
元存勖坐在车里,直接对小杨说,“今天没工夫修理了,你先叫个车回去吧。把车放在这里,明天再来取。”
“哦,好。谢谢元二少爷。”小杨很感激的说道,“那,二小姐呢?我去叫个黄包车吧?”
我咳嗽得说不出话,只是点了点头,挣扎着要推开车门,起身出去。
元存勖止住我,道,“这么冷的天气,坐黄包车只会病上加病。我一会儿开车送你吧。”转而又对小杨说,“让王夫人放心,我会照顾你家小姐的。”那一派温雅和气诚然让小杨无法拒绝。我虽然很想回家,不太情愿留下,可是他的话说到了点子上——如果坐黄包车回去,喝一肚子风,明天病上加病,定然过不好节了。
第百二十八章医人于外
元存勖径直开车把我带到了槿缘轩,用一双坚强有力的臂膀把我搀扶进了屋子。奔波一天,又被风吹了一个时辰,我已经乏力如泥,坐到沙发上,几乎依旧没有一丝力气,连咳嗽都越来越微弱。他给我倒了一杯水,喝下后才觉得好些。
“来这里做什么?”我勉强忍住咳嗽,问道。
“给你治病啊。”
我半信半疑——这又不是诊所,也没有医生,治什么病?
“别忘了,我可是元家的人啊!”
自然,元家等于全国有名的药商,元家的人自然可以等于半个大夫。
“我不要治病,送我回家。”我说道。想着母亲和大嫂说不定还在等我回去,心里难免焦虑。
元存勖没有理会,只是从屋内的抽屉里拿出了锦盒、药箱,很熟练的摆弄起来。锦盒是传统的、古旧的,盛放成品药材;药箱是现代的、新潮的,盛放听诊器械。
“仰起头,睁大眼睛。”他命令道,用一个小巧的医用手电筒照看我的眼睛。
我仰起头,看着他,脑子里却在想怎么才能说服他早点送我回去,完全忘了嗓子的发音已经不能由自己控制。
“睁大一点。”
我的思路被打断,眨了眨眼,睁得更大一些,看着一脸认真的他——男人一旦认真起来,多少有几分值得欣赏之处。那点儿轻浮褪了下去,转而变成有些陌生的成熟和稳重,令人诧异。
“你的眼珠都发黄了,是不是没有好好睡觉?”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没有回答。心里却在想,要不是迫于元存勖和几个商家的压力,方云笙怎么会去东南亚呢?方云笙这一走,我失掉了左膀;常掌柜之辞世,又让我断了右臂。这种形势下,我能睡好觉才怪呢!
片刻,他又开口道,“不会是因为害了相思病吧?是不是在想我?”说着他取下手电筒,一脸坏笑的看着我。
我转过脸去,不作回答。
元存勖不再说话,又检查了一下我的喉咙,听了听我的心脏。一切完毕后,他得出结论,说道,“你的嗓子发炎了,需要尽快调理,否则会变成哑巴。”
可恶!这时候还不忘咒我。
“你说过,多一点温婉,少一些错解,你自己怎么做不到?”
“我不够温柔吗?看,都把我们元家的秘制药浆给你拿来了。”
说着,他便端出两只杯子,从一只柜子里取出了一枚古香古色的贴着古旧签子的小玻璃瓶,在杯子里调制起来。不久,他把杯子端给我,说温度正好,让我喝下。
我尝了一口,便吐了出来,道,“这是什么浆?还秘制?简比黄连还苦!”虽然我没有吃过黄连,但这种苦味已经超过我的味蕾极限。
元存勖不信我的证词,便自己也喝了一口,忍了又忍,终于咽了下去,然后赶紧端了一杯茶,漱了一遍口,才说道,“我还是第一次喝,才知道这药这么苦,我以为是甜的呢,才拿来给你喝。”
“谢谢你的好意。”我忍不住笑道,“可惜我无福享受。”
“可是——可是这药真的很管用,你喝了,保准明天早上就会好,再也不会咳嗽了。喏,不肯相信我?”元存勖苦口劝道。
看着他的神态,真不好意思把他所谓的秘制药浆浪费掉,于是我捏着鼻子,抱着视死如归一般的心思一口饮尽。饮罢,只觉得满嘴都弥漫着苦味,久久不散。
“喏,喝点水,漱漱口。明天就好了。”他已经将另一杯白水端到我面前。
这一刻,看到他如此温柔体贴,忽然觉得他确实有几分像那位“百炼钢化作绕指柔”的楚霸王项羽了。不过,我不想开口,哪怕再多说一个“谢”字,因为怕打破这难得的和谐和静穆。于是端了杯子,埋头喝着水,不做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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