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到楼上,透过玻璃,看到不远处的街道上已经站了一排排日本兵。他们的脚下,果然有几个被刺刀刺死的中国人——血洇了一滩,已经变成暗红的图案,像被刻在地上一般。
这在以前的租界区是从来没有见过的景象。在所有人的意识里,这是安稳的、安全的沃土,是不受献血沾染的!我无法相信眼前的这一幕,却又不得不相信这一幕。
冬日里一如既往的温煦的阳光下,已经满是红白相衬的太阳旗的世界——白的像丧服,红的像血,都是哭泣的颜色,格外刺目,格外冷厉。
可怕的一天终于来了。好像上帝已经容不得中国的老百姓再多过一天安稳日子,已经容不得这华夏大地再有甘做亡国奴的鸵鸟。曾经埋头躲藏的鼠洞和洼地,此刻已经被真枪实弹给爆开,给打翻,*裸的露在土地之间。
过去的“平安”,只截止到一九四一年的十二月七日,从此便是日本人代表的上帝对所有中国人“一视同仁”的荼毒。
许牧原曾经的话应验了——“战火近在眼前,全国都已经乱了,上海也——”那个不敢想象的“明天”已经到来。这个寒冷的冬天,给全中国的心结了厚厚的冰层,甚至可能从此要冰封数载。
为了让自己的心尽快平静下来,我勉强坐到椅子上,继续看报——忽然,一行加粗的黑字嵌入我的眼帘,像一根针似的刺进来。
那上面写的是:
“日军火烧渠家大院,长官奸淫女主人。”
我的心跳几乎停止了。
第百二章虎口救人
曼芝!
我的嗓子发干,几乎唤不出她的名字。不敢唤出她的名字。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然而,如果肯静下心来稍微想一想,便知道,那似乎是命中注定的惨剧——
渠家处于租界区的边缘地带,本来就缺少足够的官方保护,因此只能靠那些家丁护院,现在日本军杀入租界区,自是首当其冲。而且,如下面详细的报道所说,日军中一个由山本领头的分支部队此前在沪上派了奸细,探听多时,早已看中了渠家大院联排的房子最适宜驻军,因此率先抢占了那块在军事上地理位置优越的地盘。
再看报上的照片——曾经的老宅已经被烧了一半,连周边的古建也未能幸免,只留下几间主要的房子。整个院子已然是一片狼藉,将被恶狗咬过的骨头,印着一道道刺目的深痕。
可是,报纸上未提伤亡,说不定渠家的人仍有生机,说不定苏曼芝也没有——也许是这个消息不准确呢!
我怀着一丝幻想,拿起电话,赶紧拨到渠家,响了很久,却没有人接。想必那里已经满是日军,渠家老少不知生死如何,怕是已经被切断了和外界的联系。我便抄起衣服,找到小杨,欲要出门。
母亲也知道了原委,亦是痛心难耐,但还是死命拉住了我,劝说道,“你现在去也无济于事——何况你是一个女孩家,怎么知道发生曼芝身上的事不会落到你身上!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可叫我怎么活——”
说着母亲便哭了,很少见她这么伤心而委屈的哭——甚至大哥死的时候她都是相当克制的。可见,她也被这件突如其来的噩梦震痛了。
我听了,焦急道,“那要怎么办?如果这是真的,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
我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一想到苏曼芝可能的遭遇,自己的泪水就如决堤一般,无法克制的流下来。
“我一定要找到她才行!救她出来,出来——”我抱着头,坐到了沙发上。
大嫂见了,也劝我不要出去,再想想别的办法。我摇摇头,不知道该往哪里像。
“问问元存勖,他不是曼芝的同学吗?”母亲在当厅转了一会儿,忽然说道。
对,元存勖!他的交际范围如此广泛,一定能得到准确的消息。母亲的一句话提醒了我,我便赶紧给元存勖打电话。
先打到元家公馆,管家说他不在;又打到槿缘轩,店员也回复说主人不在;最后拨到舞月楼,响了三四声,方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以为接听电话的人是林秀娘,便报出自己的名字;谁知对方却说“不认识什么王槿初”,甚至不听我的解释,便“啪”的挂了电话。那人也许真的不是林秀娘,是别的女子,可是,我已经去过舞月楼多次,那里的几位主事基本都知道我的名字,怎么会一问三不知呢?
原来是我太过慌乱了,忘了局势早已变化。景元茗府出售之时,林秀娘已经被派去接管那里了;舞月楼的女主事据说换成了一个叫做“阿美”的新人。于是,我便急急忙忙打电话到景元茗府,从林秀娘处找到了元存勖在舞月楼的专属电话,再次打过去,终于接通。
“找我?”
虽然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却使得我一直在砰砰跳的心忽然安定了许多。第一次对他的声音感到出奇的亲切,仿佛漂移四海终于找到了定海神针一般。
然而,满脑子只有苏曼芝的我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声音格外的低沉。来不及询问什么,我只一心恳求他去渠家大院看看苏曼芝,无论如何把她救出来。
“渠家大院已经被鬼子占了,围得严严实实,我怎么进得去?”
他的声音里有些怒——原来他已经知道了。
他的怒,可能是认为我提出这种要求简直是不顾他的死活,无异于让他直接堵枪眼。但是,我已经顾及不到这些,任凭他冲我发火。
“你一定有办法——求求你!救救她!”
我忍不住对着电话再次哭起来。我知道,纵然我不求他,他也一定会想办法——如果他能够救苏曼芝,他绝对不会束手旁观;而今,他一定是试了很多法子也不能成功。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够说别的什么。泪水便是最无助的写照。
元存勖没有再说话,而是挂了电话。
我忐忑的等了一个晚上,直到夜里三点,一个女人打过电话来,说苏曼芝已经在舞月楼了。
☆、第百三章 舞月失魂
次日一早,我便在小杨和阿吉的陪同下赶去了舞月楼。林秀娘和那个叫做阿美的女人早已等候在那里,引我到了一个与舞月楼相邻的二层公寓。上了楼,在一间收拾得很干净的卧室里,我见到了苏曼芝——她抱着头,独自守在一个房间的角落里,头发凌乱,遮蔽了脸,地上满是撕成一条条的白布——那是给她包扎伤口的绷带。她的臂上和手上露出一道道淤青,像是被手抓、被鞭子打过的。
我看了,心如刀绞,那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我形容不出。我只知道,这些密密麻麻的绷带就算包扎了她的外伤,也无法包扎她的刺骨的心伤。
我轻轻唤她,她不抬头,也不理,看那样子连我也不认识了,或者,她不想认识。
林秀娘把我引出来,说她受了这样的耻辱和折磨,至少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缓解。她说元存勖会派几个近人密切看着她,避免她想不开,寻短见。
我听了,只好退了出来,留她一个人在房间。然后随着林秀娘去了舞月楼——无论多么难受,总还是要去和元存勖道声谢吧。
和林秀娘谈话之间,我才知道这件事的原委——原来日军驻扎在渠家大院之后,一个叫做山本的日本军官见到女主人苏曼芝貌美,便心生歹意。渠家的老爷子和夫人试图阻挡不成,撞墙而亡;家丁上下见老主人双双弃世,有的反抗,有的出逃,也有的乖乖投了降。而那时,渠绍祖正在百宝门豪赌——得知事情发生之后也没敢回家,听说带走了一大笔钱不知躲到何处去了。
至于元存勖是怎样把苏曼芝救出来的,他自己没有说,我也没有问,只是对他表示了感谢。而他,也没有再怪我“逼求”他虎口救人。
看到外面形势如此混乱,元存勖决定让苏曼芝暂时留在舞月楼旁边的公寓里,由他派人专门照看,请医生,疗伤病,调心理,等等,帮助她慢慢恢复——毕竟,这是短时间无法缓解的问题。对此,我也没有异议,只是疑虑着要不要告知苏曼芝的哥哥——他是苏曼芝在沪上唯一的亲人。苏曼芝的哥哥此前一直在广东、香港一带经商,据说上一年生意上受到了不小的挫折,产业凋零,还背了不少债务,自从曼芝出嫁后已经许久不回国内。如此想来,此刻便是送去消息,恐怕他一时也赶不回来,也不会有什么办法改变情势,而万一再生出冲动之举,只怕还会惹祸上身。何况,现在日本兵已经全权占据了沪上,对于市民出入戒备森严;行走在道路上,烧杀抢掠随时都有可能发生,让他回到这里无异于进入死亡之谷。与其如此,还不如暂时不要通知。
我和元存勖一同商量了一下,决定等苏曼芝的情况稍微好转一些,再向她的兄长报送消息。
见到元存勖如此体贴人情,惜护故人,曾经让我并无好感的舞月楼忽然变了样子,变了境界——它不再是贵族们风花雪月的娱乐之所,而是解救知交于水火的人家圣地;不仅是苏曼芝的庇护,也是我的一份寄托。
这样想着,我只觉得一颗心忽然被放空了,似乎想去填充一些慰藉,但只觉两腿发软,脑袋晕眩,不由自主的倒了下去,在旁的元存勖赶忙扶住了我。
相似小说推荐
-
该死的温柔 完结+番外 (爱吃土豆丝) 磨铁VIP2014-11-05完结姐弟恋,已经完结 ——韩子阳,你这该死的,温柔。...
-
情签豪门 (公子无爱) 磨铁VIP2015-06-30完结痴痴等待三年的未婚夫,再见,却已是她人夫。 想离开伤心地,却是心有余力不足。惹上恶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