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还是寻到了,那一处江南水榭,雪中亦有别样风景。
他同她的家。
幻梦之中的。
更准确点说,是他的幻梦之中。至于有没有实现,在多少个梦与现实的边缘,几经辗转,他做了太多的梦,早已分不清了。
一杯一盏,一桌一椅,纱橱小台,无一不是用心良苦,几经琢磨,按照她曾经说过的,在沙面上画给他的模糊印象,
“院里,要种很多柳树,你知道什么叫柳树吧?最好有个池塘,再然后啊,还得有鹅……不是天鹅,就是用来吃的那种鹅啦,还有,唉哥哥你听我说嘛……”
他一一筹备好了,等着,等着……
春日可见桃花满城缤纷,夏日泛舟于莲池之上,秋日采菊登高,便是冬日里,见着那初雪零落,也可……
“红泥小火炉,能饮一杯无?”
曾,许一人一世,春夏秋冬,可是现在,只留他一人的风景。
他甚至,不敢在别的日子再踏足这个城市,又怯于离得太远,就这样的……隔云相望。
安瑞在苏州驻足了两日,未踏离那个庭院,和往年一样的,两日后离开。
车子甩开烟尘滚滚,回忆却汹涌的追逐而上,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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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暮之时,回到了上海,独身在马路上飞驰,大千世界在窗外不停息的呼啸而过,低吟浅唱,自音响中传出,一遍遍地往心头绕,像是鸠毒,入骨绵深。
终于回到了家,锁上车子。
独行于夕阳的余晖之中,身后陪伴他的只有更寂寥的影子。远处的钟声响起,惊起清池边的一群白鸽。一双双白羽遮掩住残阳之时,一丝似是而非的画面自眼前重叠,还有断断续续虚弱的笑声……
“哥哥,你看,我没有骗你吧,总有一天可以走出来的,我们以后,要一直在一起,看日出日落,喂一群鸽子……不,这个不是用来吃的,和平鸽。”
那个单薄的小身子,在漫天黄沙里,似乎随时都会倒下,但她始终没有,蓦然回首,笑靥如花,长长的发丝缠绕双眸,满身沙尘,却无比干净。
“哥哥,我们活过来了。”
可是那句话音刚落,便……
安瑞又开始觉得心脏有些异样,难以抑制的急促跳动,和刚刚一晃而过的回忆无干,是他最近越来越频繁的心头绞痛,又来了,不知道为什么。
和之前每一次不一样,这次的疼痛持续了太久,脑海中嗡嗡作响,安瑞扶着额头,努力的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希望可以尽快清醒起来。
“叔叔!”
正在这时,他听见一声响亮的呼唤,抬眼。
锦年正在不远处冲他兴奋的挥着手,一身火红在寒风中猎猎作响,红艳艳暖澄澄的像是初生的太阳。
她的方向,家的方向。
夕阳斑驳在她的脸上,身上,白鸽在头顶盘旋,飞过。
如斯明艳,如斯灿烂。冬日残阳浑浊,那一抹娇俏的影子,明晃晃的,竟是灼的他双目微微发痛,泛红,微潮。
视野间被逐渐一层薄薄水雾氤氲。
那副风景太过美好,他不忍打破分毫,一时有些痴了,就那般长长久久的驻足,有些恍惚,只觉得要是能将此刻多留一会儿,哪怕一会儿,那该多好。可惜,那只小太阳却没他这份情致,她站不住了,蹦蹦跳跳朝他奔来,大约是以为他没听见,所以更加卖力的大喊了声,“叔叔!”
近视真可怕,一直到她跑到了近前安瑞才发现她穿的有多单薄,浑身上下,居然只着了一件羊绒裙,还有一双室内拖鞋,一点儿能挡风御寒的衣物都没有。
“胡闹。”压抑住心脏的绞痛,他低声训斥,一边儿将自己的大衣给她裹住,只是声音有点虚弱,“怎么穿成这样就出来了。”
“我在阳台做作业,看见你,就出来啦。”她小脸红红的,鼻尖亦是被冻得通红,配上毫无掩饰的烂漫笑脸,分外喜庆,“我想你了。”
胸臆间有暖潮涌进,温温的,很舒服,可是,这阻止不了心脏一阵阵的抽痛。
“叔叔,我从西塘给你带了礼……咦?叔叔你怎么了?”
他试图抚上她小脸的左手一僵,又是一波疼痛袭来,再控制不住的,整个人朝着她倒去……
☆、第13章 chapter13萌动
视线开始模糊,难以忍受的寒冷,麻木,逐然侵袭全身,他看见眼前那张笑脸渐渐僵硬,瞳仁紧缩,惊恐无数倍的放大。
他有些不满她太过激烈的反应,有点无奈又有点心疼,很想抱住她,揉揉她的脑袋,哄哄她,傻孩子,不用担心,不用怕。
可是渐渐的,他发现不但连抬手都变得吃力,更是半个字也难以吐露,很不情愿的,他合上双眼。
意识涣散那刻,他感觉到有冰冷的日光洒在脸上,耳边传来两种截然不同的喧闹。
一种是繁华夜都奔流不息的人潮车流。还有,炮火连天,沙尘,生命在在周身爆裂死去的苍凉。两种声响在耳边交叠,很吵。且无论是哪一种都很难听的真切。唯有一段话始终不息的反复回响:
“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生命中不同阶段,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在说完这句话之后,都永远离开了他。
第一次,三岁,他被整个世界所遗弃。
第二次,十三岁,他遗弃了整个世界。
能够感觉的到,呼吸正在慢慢稀薄。锦年惶恐的尖叫好像也越来越远,难道自己就这样结束了?有点荒唐,不过也好。就这样走下去,沉下去吧。
只是有点遗憾。都说人在临死之前,倾其一生的重要回忆都会快速重演,而他的意识就快彻底消散了,却还没有看见一件值得喜悦的事情,他这一辈子,真是一团乱麻。
啊,好像也不是。
在最后一瞬。总算是有了一丝微微的暖光,尽管很稀薄,停留的时间很短,但是他记得,那是一张灿烂的笑脸,无比清澈,很可爱。很想尝试着轻轻触碰,或许可以分到少许其中的热度呢?这样,会不会就不那么冷了?
“叔叔……”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一声呢喃,很小,很柔。无边的黑暗中,让他地停下脚步,拒绝继续沉沦,惶恐不安地回首?
他是否丢下了谁?或是,遗失了什么?
片刻的错愕,将他自过往的梦靥中一点点拉了回来。
吃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光芒刺目。
“终于醒了。”值班的护士一声庆幸,“你昏迷了十个小时。”然后匆匆忙离去,应该是去通知主治医生。
拾起床边的眼镜,眺目窗外,他竟从未发觉,月光也可以这样温暖。只是片刻,他便发现这份温暖的来源似乎有点问题,它的方位好像不是来自窗外而是……
低下头,一个小脑袋正枕他的臂弯间,安稳的很。
锦年小猫似的蜷缩着,睡得很沉,温热的呼吸规律的喷洒在他胸口,左边,心脏的地方。
正是他梦中的模样。
看着床边的小椅子,安瑞想着,她应当又是想效仿她看过的小说里那样,趴在床边瞪着大眼等着他醒来,可惜自己不争气,到了时间又困倦的不行,索性窝到他怀里跟他一起睡。这种事情,发生了也不止一次了。
光是这样便罢,可是偏偏的,这孩子睡相又差,半床被子被她给裹的严实,她倒是舒舒服服睡得小脸红扑扑的,可他……他怀疑自己就是硬生生冻醒的。
病中多思,说穿了就是矫情,安瑞很矫情的回想,她很小的时候,就喜欢这样粘着自己。那个时候,可真是小,短短粗粗的小胳膊小腿,连爬上他的床都是个问题,虽然客观条件不可逆,但是她聪明啊,从小就知道使用“美人计”。
设想一下,小小一萝莉,每晚抱着个布娃娃,站在你床头,可怜巴巴的仰着头看着你,要哭不哭的样子,想想都可造孽了。
谁让他蠢,不知道栽在她这招上多少回。
每次他替她吹完头发,她总爱大刺刺的躺在他胸口,缠着他讲故事。
他问,今晚该讲什么了?白雪公主?灰姑娘。
她答,那是四五岁小孩子听的。我才不听呢。
他笑骂,你也不过刚满六岁而已。
她不理他,倔强的嘟哝,我要听一千零一夜。就要。
他问,为什么?
她答,因为很长,可以听你说一千零一个晚上。
只是,一语成谶,他同她之间,最温暖最美好的回忆,竟也只存在了这一千零一个夜晚,故事说完了,人亦是散了。再重逢,物是人非。
“唔……我愿意。”
她娇忽然在耳边一声嘤咛,他从回忆中醒转,叹息,替她将被角拢的更加严实。
小小一张脸上,半是月色,半是灯光,唇畔不经意间牵起的笑,依旧是那样纯净的没有一丝杂质,连皎洁的月光都只能认输退让。
“你倒是愿意什么了?”即便是知道她只是梦中呓语,却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忍不住凑到她耳边唠叨,“别让人骗了,知不知道?”
她却像是真的听见了一般,颊边笑容愈发甜蜜,居然无意识的开始回答,“我答应嫁给你了。”
什么?
他突然想起前一阵子,那个已经快被自己淡忘了的桃色事件,胸口“腾”的窜起一股无名火,“胡闹!你这能随便答应人家吗,温锦年,你给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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