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她觉得很难过,糟糕极了,想要说点什么安慰的,可是一切又那么苍白。犹疑之间,她忽然发现
他的手,他的那双手,一直在颤抖。
“哥?”不太确定的喊了一声,犹疑着,她嗫嚅道,“你,在害怕么?”
“嗯。”他坦然承认。
“……”
“以前好像什么都不怕,但是现在开始怕了,很怕很怕。”他抚摸着小“雪”人的脑袋,很温柔很小心,“不知不觉中,很多陪伴我太久东西已经开始消失了,就像这只再也无法送出去的雪人,还有那只老狗,或者,或者更早一些时候,我曾经很爱很爱的一个死去的女人,那些东西,一个接一个,都走了,抓不住,留不下……我最害怕,终有一天,我生命中出现过的所有痕迹,会全部淡去,最后,什么也没了。”
“哥……”她启齿,心中酸胀,“是出了什么事么?”
他摇头,“还没有。”
“那……是要出什么事了么?”她艰难追问。
他没有再否定,半晌过后,轻缓开口,言辞晦涩难懂:
“事从根起,藕叶莲生,春种秋收,旧债终偿。”他说,“是为因果。”
“什么因?什么果?”周可握紧他,哽咽,“我能帮忙么?”
“我欠的债,你如何还呢?”他叹息,看着她,像是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幼童。
“债?”周可眨眨眼,还有点懵懂,想到了什么,焦急的扯住他的袖子,问,“多少钱?”
她的表情,执着,认真,单纯,眼中微光闪烁,叫人屏息。安瑞忽然笑了,笑着笑着,眼眶泛出点血色。
他摸摸幼妹的脑袋,温和而宠溺,“你知道么,小时候我哥保护教育我的时候,我常常会想要是也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就好了,那样,我可能就能和他一样厉害,威风。”顿了顿,看着她雾气渐生的眼,补充道,“最好是妹妹,就像你一样。”
不知不觉,满眼是泪,握着他的手,那种血脉相连,心意相通的感觉愈发浓烈,好难受,他明明是笑着的,真的好难受,只是,为什么,为什么?
“这样……也好。”他环住她的肩,下颌抵在她的顶心,“比我预料的要好。”他说,“我还以为,最后能陪着我的,只有这只蠢狗,还是死的。”
“不要说话,不要问了。你肯带着绵绵,乖乖待在那里,等着我……或者别人去接你们,就是对哥哥最大的帮助。”他叹息着,拥紧她,“现在,让我抱一会儿。”
人之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然,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冷暖几度,纷繁几何?
上天之于他,未免太过不公,短短三十余载,几乎让他尽数阅尽,只是,这些都不是最残忍的,最残忍的是……当他想死的时候,老天让他活着,当我他活了,老天却让他去死。
☆、第100章 chapter96咫尺
“把这个挂到那里,对对,树梢上,不是缠在树枝中间,要纯白的,不是藕粉色,嗯很好……还有……”
不远处,草坪上,一群人,正忙碌着婚礼最后的装饰。
最抢眼的再明显不过是当先那位正有条不紊指挥着的女孩儿,清瘦窈窕,娉婷袅袅,一袭火红迤地的纱质长裙,明艳不可方物。
calvin一言不发,静默注视着她,唇畔微抿。
好像……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次看她,似乎都是这样矜持典雅的打扮。精致的裙摆,高高的髻。不再是小时候玉雪可爱的一团,窝在哪里,放在何处,都能没心没肺肆意撒娇打滚。
依稀还记得,她小时候有公主情结,总是爱偷臻惜的长裙和水晶鞋兀自陶醉,但那时看她只觉想笑,完全是小孩子偷穿大人衣服的滑稽。而现在倒是像模像样,女人味十足,优雅且干练。只是从前青涩时光,过去了就难以找回。
他的小锦年,是真的长大了,再不是那个需要人捧在手心里时时看护的小女孩儿了。
“叔叔,calvin叔叔!”
转眼间,锦年已看见了他,连忙折身奔来。
“呼……”气喘吁吁的,她在他面前站稳,“您怎么来的这样早啊?婚礼到傍晚才开始呢。”
calvin淡淡一笑,“人少,说话方便。”
锦年眨了眨眼,放下手中丝带,转头扬声道,“你们忙着啊,我一会儿再过来。”说罢,挽住他的手臂,亲亲热热的走向一边,“那我们先到那边去,正好渴了。边喝边说。”
低头,恰好撞上她一片如花笑靥,开怀的笑容那样明朗,没有一丝杂质。calvin张了张嘴,又闭上,许久,很慢很慢的收回视线,轻轻“嗯”了声。
头顶上方,短短的距离,那张脸上微妙的神情,背后又隐藏了怎样一番风起云涌,锦年不知道,统统不知道。
“什么事啊,叔叔?”踢掉高跟鞋,锦年放松瘫倒在长椅上,“这么着急?”
calvin不知道在想什么,看着远方出神,没有立刻答话,手指平铺在椅背上,轻缓敲击,好半天,开口问道,“他联系你没有?”
锦年没有说话,笑容凝固。
“锦年?”他有点不同寻常的急迫,“说话啊,瑞瑞他有没有联系你?”
锦年呼吸乱了,心跳也是,一时不免语塞。只是也明白,这样沉默,终究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于是唇瓣动了动,无甚情绪的蹦出俩字来,“没有。”
calvin捏了捏眉心,叹息,“锦年,不要置气。我有事情要和你商量,和这有关。”
“没有,真的没有。”她没有说谎,“他没有联系过我,从回国之后就没有。”
说来也可笑,虽然想的通透,然而出于某种微妙的心态,她觉得,那种情况下突然告辞,他即使不在意,不关心,他起码还是会有所疑惑的,起码会来个电话,或者一条简讯。
可是没有,一句话一个字都没有。
就好像……那晚一切,只是一场虚妄,或是她一个臆想。
原以为她断的够洒脱够决绝,总算挽回了点所剩不多的自尊,但事实上,她总是没有他狠。俩人之间,只要牵扯到情情爱爱,往往总会沦落到如此境地。就好像小时候玩的一个游戏,俩个人面对面,看谁能坚持的久不眨眼,比赛的规则是:谁先动谁输。
其实,在和他的这场角逐里,从刚开始,她就输了,又何必耿耿于怀既定的惨淡收场。无聊。
calvin注意到了她的情绪变化,到底没有再问,而是摇摇头,闭上眼,半天没吭气,过了会儿,突然间睁开双眼,说道:“他联系我了。”
锦年不解其意,只顺着他的话不咸不淡的“哦”了下,没再吭声。
calvin又说,“锦年,我觉得,他有点不太对……”
“叔叔。”罕见的,她打断他说话,侧脸看向一边,语气寡淡,“很抱歉,但是……我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calvin似是一怔,好半天才轻轻念叨着她的名,“锦年……”却又迟迟不再说什么。
“对不起。”锦年将脸深深埋在手心,声音也随之变得模糊,“您来,还有别的事情么?”
calvin犹豫了一下,摇头。
锦年起身,努力微笑,“这样……我先走了,你知道的,还有很多事儿要忙,纫玉笨笨的,小唯她一个人也忙不过来。”
“你们,已经在一起了?”很突然的,话锋一转。
疑问的句式,但是他的语气,更像是在陈述一样事实,并不给她任何掩饰的机会。
脚步顿住,锦年迟迟没有回头。
calvin深深叹息,“那么,有些事情你必须知道。锦年,先过来。我有几个问题要问问你。”
锦年只好沉默的坐回去,脑袋埋得很低很低。
“一个月前,你离开中国的时候,有没有觉得他哪里比较反常?”他问,“你仔细回想一下,最后和他单独接触的时候,有没有觉得他哪里怪怪的?”
锦年想了想,轻轻讽笑,“他一直都是挺怪的,不是么?”喜怒无常,孤僻凉薄。
calvin轻抚额头,“我不是这个意思。”顿了顿,整理好思路,又道,“我是指,他真的有点反常,事实上……他已经很多年没有那么客气的和我说过话了。”
锦年抿唇,“您是在和我炫耀您的‘受宠若惊’么叔叔?”
“不是。”他有点烦躁,单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漫无目的的敲击着桌面,似乎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字眼来描述最接近事实的语言,“瑞瑞不是那样的孩子,从小到大,一直都不是,我不喜欢他那样说话。说真的,我宁愿他对我大喊大叫。那样,他那样……让我觉得像是在交代遗言。”
握着玻璃杯的手抖了下,果酒不受控制的泼了满手,锦年眉眼低垂,不言不语。
calvin也不再说话,只是安静的盯着她,似在等待她的回答。
“哦。”半晌寂静,再开口时,却只是这般不愠不火的口吻,“我记得他心脏不太好,该不是突然罹患什么……”
“不可能。”他很快否决,“瑞瑞的身体我很清楚,他心脏不好是因为早产带的先天不足,不是什么大毛病,更加不可能危及生命。”
“那我就不知道了。”她的态度依旧是漠然的,“叔叔,你是他亲哥哥,一朝一夕看着他长大,你都不知道,又怎能指望我?我甚至……”暗自忍耐着,沉默稍许,才能勉强保持平静,“甚至都不算他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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