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讲给他听的道理,他必然都知道。
如今他的问题是情感麻木和自我放弃,需要的不是心灵鸡汤的道理,而是能够将他唤醒的刺激性的东西。
但现在看来,老师和同学,以及从前的校园生活,所带给他的冲击力,显然还远远不够。
这次谈话,最后的十分钟,以两人的沉默而告终。
小张进来的时候,照例看向石穗,朝她挤眉弄眼询问。
石穗摊摊手,没有说什么。
小张脸一沉,让还坐着的林沉年起身回去。
他走在林沉年后面,还未出门口,语气就不耐烦地喝道:“给你找个心理老师帮你,你这小子却一点都不配合,敢情你真是准备自暴自弃了?我看你跟那些混球也差不多!”
说完,用手粗暴地推了他一把,林沉年踉跄了两步,低着头继续出门。
这或许是狱警对待犯人们最常见的方式,但看到林沉年穿着囚服的单薄背影,与一身制服的张凯一对比,石穗还是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
少管所作息严格,休息的时间不多,此时正是晚餐前的短暂休息。
林沉年在小张的“护送”下,回到属于自己的那间宿舍。
少管所十几个人住一间房,他如今已算是老鸟,虽然长期沉默寡言,但其他人对他的进出并没有什么反应,几个打闹的人也没有因为他的进屋而停下。
倒是小张不耐烦地用警棍敲了敲铁门,吼道:“都老实点,别他妈有事没事就给老子整事!”
屋内的少年犯们,发出闷闷的嗤声,但还是安静下来。
小张扫了下屋内的人,折身将门关上。
待他一走,屋内又开始闹腾。
林沉年在嘈杂中默默走到屋子中央一张下铺床位坐下,他面无表情地拿起手中的本子看了看,又打开那小小的粉色信笺打开,却只淡淡扫了一眼,就揉做一团,扔在旁边的垃圾篓。
“喂!小子,为什么你每次都被叫去和我们的美女老师谈话?他是不是看上你这副细皮嫩肉了?”对面床位的男孩,痞里痞气地扔过来一只拖鞋,砸在林沉年身上,语气下流,“我看那女的□□很大啊,搞起来肯定很过瘾。”
这男孩叫陈小飞,是屋子里的老大,当然指的不仅是年龄,而是资历和地位。他十四岁进来,在这里住了三年,是真正的老油条,也是这里最逞凶好斗的老油条。
林沉年嫌恶地将拖鞋踢开,闭着眼睛在自己床上躺下。
陈小飞大约是习惯他的反应,只不满地哼了一声,也半靠在床上,朝新进来的一个十五岁的男孩招招手,指着自己的下\身:“打飞机会不会?还有十几分钟时间,快点让老子舒服!”
被叫到的男孩,脸上还残留着一点青肿,这大约是这种地方作为新人不能避免的经历,他诚惶诚恐地走过去,唤了一声“飞哥!”
猥亵的喘息声,就在林沉年不远处响起。
但是他依旧面无表情无动于衷,像是一切都与他无关一样。
☆、第6章 见母亲
石穗去所长办公室道别,李所长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进去说话:“怎么样?”
“今天说了几句话。”石穗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她在他对面坐下,说着,无奈地笑了笑,“不过他好像对这种一对一谈话的安排很排斥。”
李所长摇摇头道:“我知道,这孩子脾气很倔,心里还有点傲气,估计是比较难听进别人的话。”
“看得出来。”石穗点头,又问,“对了所长,他在所里这么久以来,除了不说话,其他表现怎么样?”
李所长回道:“挺好的,不管是学习还是劳动,都很自觉,不需要狱警督促。”他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不过,他刚刚从看守所转到这边来的时候,倒是犯过一次事,。”
石穗好奇地嗯了一声:“什么事?”
李所长眉心微蹙:“你知道的,进这里的孩子,都是些不良少年,里面不说有什么牢头狱霸,肯定也是会有拉帮结派,欺负弱小的事情发生。”
石穗问:“林沉年也被人欺负过?”
李所长点头:“基本上每个刚进来的孩子都会受到老油条的欺负。林沉年刚来那时候,这种事情肯定也免不了。我是一早就知道他情况的,就交代下去让狱警对他多多关照。开始的时候,他被人欺负一直没反抗过,但是有一次,他们宿舍那个男生欺人太甚,他终于第一次还了手,最后闹得很厉害,一个人跟四个人打起来。可怎么可能打得过?但林沉年脾气倔,跟人拼了命,最后五个人全进了医院。”
石穗有些意外地睁大眼睛,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李所长却笑了笑:“不过这次过后也有好处,那帮坏小子可能见林沉年不是软柿子,后来就不再找他的茬。”
石穗点点头:“这样看起来,林沉年性格确实很倔。”
李所长看向她:“小穗,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希望你能帮帮他,毕竟是个好孩子,就这样消沉下去实在可惜。”
石穗:“我会尽力的,所长。”
李所长又道:“对了,林沉年妈妈好几次想来探视他,但他一直不见。你可以去找妈妈了解一下他的情况,他们家地址我给你的那份资料里有。”
石穗了然地点头。
石穗是江城土生土长的孩子,一直以为自己对这座城市非常了解,直到她来到桂花巷,才知道原来这座都市里,还有这么破败贫困的地方。
两排破败的平房,石板路坑坑洼洼,散发着秋雨过后的腥味,路旁有人嗑瓜子,有人打牌,发出各种粗俗的玩笑和叫骂声。
她小心翼翼踏在石板上,照着手中纸条上的地址,仔细去找门牌,但年代久远的平房,哪里还看得清门牌,她只能在心里一间一间的数。
觉得差不多的时候,石穗在巷子中央一间小小的房子前面停下来。
那房门开着,但里面光线很暗,她看不清楚里面是否有人。
她想了想,试探着向前一步,试探问:“请问有人吗?”
话音刚落,里面传来脚步声,不出片刻,一个中年女人,扶着门框,从里面探出半个身子,疑惑地看向门外的人:“你找谁?”
石穗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女人,大约是长期贫困窘迫的生活环境,脸色蜡黄,身材干瘦,一身衣服看起来很有些年份,已经洗得发白。
“请问,陈秀琴阿姨是在这里吗?”其实石穗已经从女人的脸上辨认出一丝熟悉,但还是试探确认。
女人微微蹙眉,脸上浮现茫然疑惑:“我就是,您是……”
石穗微微一笑:“我在少管所做辅导,想了解一下林沉年的情况。”
陈秀琴脸色一僵,匆匆走出来焦急问:“小年怎么了?”
石穗摆摆手:“阿姨,不用担心,林沉年没事,我就是来了解一下情况。”她想了想,“希望能帮他好好表现,早点出来。”
对于一个母亲,这样的话大概是愿意听到的。
果然,郭秀琴微微舒了口气:“哦,我还以为是小年出了什么事。”说着,又忙不迭道,“老师,您请进来吧!”
石穗跟着她进门,房子里外两间,狭窄简陋,光线很暗。不过倒是挺干净整齐。
陈秀琴领着石穗在旧沙发上坐下:“老师,我跟你去倒杯水。”
石穗笑了笑:“阿姨,谢谢。”
待陈秀琴去厨房倒水时,石穗左右打量了一下房间,暗黄墙上,满满的都是奖状。她不用站起来去看,就能猜到这些奖状都是来自林沉年。
陈秀琴端着水杯走出来,看到石穗的目光,讪讪笑了笑道:“这些都是小年从小到大获得的奖状。”她将水杯放在石穗面前,又在她旁边坐下,“老师,小年真的是个好孩子,从小考试都是第一名,又勤快又懂事,从来没有犯过错误,是我……是我害了他。”
她说着,声音里已经带着哭腔。
石穗忙不迭道:“阿姨,您别激动,我知道林沉年是好孩子。您给我说说,林沉年他以前在家里是什么样的孩子?”
陈秀琴叹了口气:“小年真的是个好孩子,就是命苦,生在我们这种家里。他出生不久,他亲爸就过了世。我一个女人,也没有正式工作,带着个孩子日子实在不好过,他三岁时,我改嫁给后来的男人。那混蛋开始两年对我们母子还算不错,但后来工作不顺,开始酗酒,三天两头就打我们母子。有一次,他拿了一个破酒瓶砸我,小年为了保护我,挡在我面前,被他划伤了脖子,流了好多血,现在脖子上都有一条长长的疤痕。”
石穗蹙眉:“听起来你们过得确实不太好。”
陈秀琴继续唉声叹气道:“是啊!要不是嫁给那种人,小年也不会跟我受苦。你都不知道他从小有多乖,小小年纪还没灶台高的时候,就帮我洗碗洗菜。上了中学后,每年暑假寒假,他都会去打工挣钱。那男人对我们母子不好,小年一直就盼着长大,带我搬走。后来小年长大了一点,那男人再对他动手,他有时候就会反抗,那男人就把火气更多撒在我身上,小年怕他不在家的时候,我会受苦,就让那混蛋打。那天那混蛋喝了酒又打我,小年帮我忙却不小心将那混蛋推倒,让他不小心磕到了碎杯子没了命。我对那人早就心灰意冷,正准备离婚,可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他死了也就算了,为什么要连累我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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