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上去一如往常的沉着冷厉,却分明又有着无法言说的变化。
只是坐在那里,手指摩挲着那个钱包,一动不动。
今天黄昏在搜救人员带领下,去了那个废墟,按照G市的风俗替苏念烧了纸钱回来,他就是这个姿势。
一直到现在,竟然都没变过。
蒋瑶站在门口,静静看着那个男人的身影,心蓦然有股喘不上气的难受。
她轻轻叫了一声:“老大……”
很久过后,容琛方才抬头。
蒋瑶忍住眼眶里的泪意,哽咽说:“为她办好后事,我们就回去吧。”
他不语,半晌才答:“好。”
蒋瑶还欲说什么,终究沉默地替他关上了门。
房间里重新变得漆黑一片。
容琛安静地坐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指腹轻轻抚摸苏念身份证照片上恬静的眉目。
时空在刹那倒转,
他想起有一次,他们一起逛超市时,她抱怨他从前对她太严苛。
他伸出一根指头点她脑门:“真记仇。”
她嫣然微笑:“记一辈子。”
“这可是你说的,我记下了。”他缓缓笑开。
一辈子。
心脏仿佛被硬生生割裂。
他却丝毫不觉得疼痛。
只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离他远去,在他身体里留下一大片空白。
从此以后,他将不再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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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年的那个夏天,是容琛生命中最混乱的一段日子。
容磊的猝死,父亲一/夜之间病倒,容家乱成一团。
等他料理好弟弟的丧事,才真正有时间考虑如何处理苏念怀孕的这件事。
犹豫数番,他到底没忍心要逼一个没成年的女孩去生下一个不该到来的生命,但就在他暗中为苏念安排手术时,仿佛是天意——
苏念怀孕的事,被苏雪宜后知后觉地发现了。
容怀德不是一般的商人,早在和苏雪宜结婚时就已做了结扎手术,苏雪宜想要母凭子贵,将来分走盛和的股份基本没可能。
精明的苏雪宜从女儿怀孕的这件事里,捕捉到了属于她的机会。
她以检查的名义,诱哄苏念去了医院做了B超。
B超结果显示,是一个刚成型的男胎。
☆、107.【107】我宁愿摔死他,也不会让他生出来
B超结果显示,是一个刚成型的男胎。
苏雪宜被这个天大的喜讯冲昏了头,迅速做出最利于自己的决定。
苏雪宜深知,容怀德做了结扎,自己更不可能怀孕,将来在继承遗产上捞不到多少好处。
但如果这个孩子能够生下来,事情就好办多了。
这个孩子也是容家的骨血,将来容怀德有个三长两短,孩子做为容家的人也能分得公司股份。
一番深思熟虑,苏雪宜愈发觉得当初将女儿接来G市是一个无比睿智的决定,简直就是帮了她一个天大的忙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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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就在当晚,容家三个人进行了一场秘密的家庭会议。
苏雪宜拿出那张B超扫描图,哭哭啼啼道:“都已经成型了,引产对身体伤害太大,医生的建议,是生下来。我思来想去,不能委屈我的女儿,可是,这好歹是一条命……我这是作的什么孽……”她说到这,满眼凄惶地望着容怀德:“老爷子,你是一家之主,还是你来拿个主意吧!”
容怀德刚经历丧子之痛,小儿子的死,让他一/夜之间苍老许多,对苏雪宜跃跃欲试的建议,只表示沉默。
沉默,就代表了默许。
“阿琛,你怎么想的?”容怀德询问容琛的意见。
当时容琛的心中同样无异于正在天人交战。
那个已经成型的孩子,是容磊的骨肉,是容磊生命的延续。
如果论起私心,他当然希望这个孩子能够保留。于是只问苏雪宜:“苏念还没成年,你确定她会愿意生下来?”
苏雪宜在他锐利的目光下明显心虚,顿了片刻,才含糊道:“我会尽量想办法说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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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琛不清楚,也没有再去追问苏雪宜究竟用什么办法说服了苏念。
总之,苏雪宜迅速宣布自己怀孕,没过几天,就为苏念办好辍学手续,然后以去澳洲待产的名义,将女儿带上了去往澳洲的飞机。
事情前后不到半个月,做得滴水不漏。
苏雪宜所谓的办法,就是和容怀德一起哄骗苏念,国内的医疗条件做引产有风险,澳洲那边安全系数高,骗她去澳洲做手术。
那时苏念对她母亲已经不具备信任,但对容怀德,她还是一直心存敬畏。容怀德开口对她保证,她便没有再怀疑。
等到了墨尔本,苏念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她迅速被软禁起来,关在容家位于墨尔本市郊的那所别墅。
除了照顾她的保姆,和私人医生,谁都不许接近她。
房间里所有尖锐物体都被收走,除了苏雪宜盯梢,门外还有三个人高马大的保镖随时监控她的动向。
一开始,苏念哭过,闹过,哀求母亲,甚至是绝食……她试过各种抗争办法,但通通无效。
到最后,她终于绝望,不哭,也不闹了。
她变得异常安静沉默,迅速消瘦下去。
她消瘦的同时,子宫内那个胚胎却一天天迅速生长,而她青涩的身体也开始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
原本小小的胸部忽然开始膨大,腹部皮肤被一点点撑开,一天天地隆起来,在她纤细躯体上十分突兀,极其不成比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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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一天夜里。
苏念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突然感觉到肚子里一阵怪异的蠕动。
她一惊,从床上坐起来,惊恐地盯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
那阵诡异的蠕动仍在继续,她慌乱无措地伸出手,死死按住肚子,想要阻止这种陌生的感觉。
然而让她害怕的情况并未停止,反而更加肆无忌惮。
隔着腹部的皮肤,她掌心明显感觉到里面的小生命仿佛回应她的动作一样,开始冲击子宫壁。
开始调皮地伸手,打拳,甚至是踢腿……
这是苏念第一次感觉到胎动。
可是她意识里全无惊喜,除了惊恐,陌生,就只剩憎恨。
她无比憎恨这个在她子宫里一天天长大的生命,憎恨这个带给她耻辱的印记。
它的存在,仿佛就是在时刻提醒她,她经历过的那段噩梦般的凌辱。
于是她不假思索地抬起手,狠狠朝胎动的部位用力摁下去。
下一秒,反馈给她的,就是腹部传来的抽痛,还有里面更加剧烈的蠕动。
苏念痛得身体直打寒战。
她拼命忍住眼泪,更加无助和害怕。
可她很清楚的明白,这里没有一个会真正的帮她。
他们在乎的,只是她肚子里那团肉,至于她的死活,她的心情好坏,从来没有人在意。
继父说:“念念,这件事是我们家对不起你,以后叔叔一定不会亏待你。”
母亲说:“把孩子生下来,就当帮妈妈一个忙好不好?以后我送你出
国,没有人会知道这件事。孩子我帮你带,他不会和你扯上任何关系……乖女儿,你要听话……”
……
苏念在黑暗中发了很久的呆。
最后她忍住肚子里的抽痛,艰难地下床,扶着墙壁自己一点点移动,勉强走去阳台。
房间的窗户从她来的第一天就被封闭了,但前两天她从保姆那里偷到了钥匙。
脱下鞋,她踩着柜子轻轻上了阳台。
这是三楼,楼下花园里的灯光,被茂密葱郁的树影遮得严严实实,窗户下黑黝黝一片。
像是一个能够吸嗜她的巨大黑洞。
苏念垂下眼,静静看着那片黑暗,慢慢打开了窗户锁,轻轻推开了窗。
夜里的风很大,吹得她身体摇摇欲坠。
她睡裙底下裸露的小腿渐渐冰凉,最后开始发颤。
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像是一潭死水,粘稠,浑浊,让她快要窒息。
对未来毫无指望的恐惧让她无法入眠。
而她始终孤立无援。
她很努力了,她一度以为自己可以坚持下去。
忍,忍够了这几个月,她就能重获新生。
可是不行,她拼命想要往上爬,想要活下去,他们却不停地拽她,踩她……
她筋疲力尽。
太辛苦了,撑不下去了。
苏念在夜色下闭上眼,缓缓伸开手臂,身体渐渐前倾。
外面的风将她的睡裙裙摆吹来,像一朵扑簌绽放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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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琛从楼下赶上来,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容琛那天是下午才到的,盛和在墨尔本有个商务合作项目,项目其实并不那么举足轻重,只是他心里牵挂着这边的事,一个月里,总会在这边呆七八天。
南半球的秋天已经有了几分寒意,容琛在深夜里辗转难眠,直到凌晨后才勉强睡去。再一睁开眼睛,才凌晨三点。
他起床推开窗,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雨。
于是披上外衣走出去,在花园里吹了一会儿夜风,才掏出烟盒和火机。
夜里风大,好多下他都没能点着香烟,他正心浮气躁,无意间抬起头,就注意到三楼窗户的异常。
窗台上居高临下站着的女孩,在夜色里伸展双臂,裙摆飞扬,像一只摇摇欲坠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