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佳期抿着嘴笑,摇了摇头。
姨母便笑着喂阿婆吃枣泥糕,继续说道,“所以啊,你阿婆她见了谁都要问一句‘你吃不吃枣泥糕’……这人老了啊,心里其实就像个孩子似的,有时候会说一些可笑的话,还会做一些莫明其妙的事情出来,你们别见怪。”
魏母板着一张脸没搭腔。
许佳期看看姨母,又看魏母,总觉得姨母这话意有所指。
阿婆也没理会任何人。
她用光秃秃的牙床抿完了那块枣泥糕之后,这才慢吞吞地说道,“……既然今天人都到齐了,那我就……把身后事说说吧!”
姨母急道,“妈!”
看样子,姨母似乎想要阻止阿婆什么……
但阿婆却不为所动,坚持说道,“我剩下的日子不多啦,没准儿哪天睡过去以后就再也醒不过来了,我先把身后事交代好,也免得你们日后争来争去的……”
魏母忍不住说道,“妈,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放心,我不跟阿妹争。”
阿婆打量了长女(魏母)半晌,才慢慢说道,“你一向都不肯听我的话,但我也知道,你从来就是个有志气的。”
魏母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阿婆缓缓说道,“……我死了以后,房子留给阿媚(姨母的乳名);我的存款约摸也有二十几万,再加上所有的首饰……全部都留给彦洁。”
许佳期前世也是魏家的儿媳妇,虽说前世她没见过阿婆,但对这一家子之间的各种矛盾的恩怨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在过去,她总觉得这几个女人之间的矛盾,不过是各人有各人的立场而已……
可直到今天,许佳期才隐隐感觉到,恐怕阿婆对待众子女的态度才是恶化魏母与魏彦洁,包括导致魏母与姨母亲情恶化的主要因素。
病房里的气氛变得压抑又凝重起来,所以许佳期紧紧地拉着魏彦洲的手,两人贴着墙根站着,一声也不吭。
魏母此时正在努力隐忍着满腹的怒火。
姨母想要打断阿婆的话,却反而被阿婆狠狠地瞪了一眼!
跟着,阿婆继续慢悠悠地说道,“至于阿娇(魏母的乳名)你……我晓得你本事大,从小到大都没靠过我和你爸爸,那时候我和你爸爸让你进厂子工作你不干,非要跑到w市去上大学,念完大学也不肯回来,非要跟个泥腿子结婚,而且还在w市扎下根来了……你确实是个厉害的,这么多年了,最终还是调回a市,而且还当上了国家干部……”
“既然你这样能干,那等我死了以后,你就把我的医药费和住院治疗费缴清,再把我的骨灰领到你家去,好好的供起来!以后每逢过年过节和生辰忌日,你就领着你的儿孙后代给我三叩九拜!”阿婆恶狠狠地盯着魏母,厉声说道。
整间病床顿时变得一片寂静。
阿婆那苍白的脸色,狰狞的表情和凌厉的眼神……活脱脱就跟港片里的老女鬼一样,吓得许佳期的一颗心肝儿砰砰狂跳了起来!
她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站在一边的魏彦洲见妻子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而且还脸色苍白,满手的冷汗,再也顾不得许多,连忙护着她走出了病房。
站在走廊上的窗户旁,离开了那个压抑的环境,又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之后,许佳期的心情这才稍微平复了一些,悄声问魏彦洲道,“你妈跟你阿婆有仇?不共戴天之仇?”
魏彦洲想了想,摇头道,“真没怎么听说有什么大仇……反正就是说当年我妈怀上了第二胎,我姐就没人带了,我妈就把阿公阿婆请到w市帮忙带孩子;后来阿公住不习惯就吵着要回a市,无奈之下我妈只好让阿公阿婆把我姐带回a市。”
“可后来……我妈不小心流产了,休养好身体以后想把我姐接回w市,但阿公阿婆太喜欢我姐了,说什么也不肯让我姐回a市去;后来我爸妈也一直没再生养孩子,过了好几年觉得太寂寞,就去孤儿院收养了我。”魏彦洲回忆道。
“你姐的性子还蛮像你阿婆的,两个人都好霸道啊。”许佳期说道。
魏彦洲叹了一口气,“她特别敌视我……总觉得我抢走了她的父母,同时也就觉得爸妈亏欠了她……其实我们在w市的时候,真不是她想像中那样过着多好多富裕的生活;她现在能有这样的三观,老实讲我真怀疑是阿婆是不是故意没有好好教育她……”
许佳期眼尖地看到魏母和魏父从病房里出来了,赶紧示意他打住不要再说了。
魏彦洲了然地转过身,先是朝父母喊了一声“爸妈”,然后带着许佳期迎了过去。
魏母显然被气得不轻,胸脯急速地起伏着,紧咬了牙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魏父也是一脸的铁青。
——且不说阿婆平时是如何偏心,但就今天所发生的事情而言;就连素来对钱财无所谓的魏父也被气得不轻。
魏氏夫妇从年轻时候起,就因为唯一的亲生女儿被留在阿婆身边,所以这么多年以来,几乎把所有的工资收入和积蓄存款全部都源源不绝地送到阿婆手里;明明可以过上小康生活的他们,硬是把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后来,也是靠着魏彦洲上了大学以后,才慢慢学着理财啊打理基金股票什么的,魏家这才挣了些薄薄的家底。
但方才阿婆的安排也实在是太偏心!
钱财就全留给次女和外孙女,住院费用就留给长女来缴?
真是气煞人也!
“妈,咱们回去吧!”魏彦洲说道。
魏母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一家四口下了楼,刚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姨母打电话过来给魏母,请求她无论如何也要等一等……
就在魏母断然拒绝的时候,姨父匆匆赶到,不由分说地就拉着魏父往医院旁边的餐厅里走,一边走一边说,“阿姐,姐夫,阿媚要照顾外母,我们先去餐厅等她,她一脱身就过来……等下彦洁两口子也会过来,我们面对面的把事情讲清楚。”
魏母本来不想去,但一听说魏彦洁呆会儿也要过来,不由得就有些踌躇。
最终,她还是示意老伴儿,跟姨父一起朝餐厅走去。
魏彦洲看了看许佳期。
其实阿婆的家产,说白了也就是魏母,姨母和魏彦洁三个人的事儿;魏彦洲觉得自己跟这事儿关系不大,如果提前走或者不出席什么的,应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许佳期却很想把这几人之间的恩怨情仇给弄清楚。
于是她道,“咱们也去吧,我站得腿疼,让我坐下来好好休息一会儿……还有,你给我点个热汤,我都有点儿冷了。”
听她说又累又冷,魏彦洲连忙扶着她也进了餐厅。
坐下来喝了盅热气腾腾的虫草花炖瘦肉汁,许佳期终于缓过来了一些。
没过多久,姨母就和魏彦洁张少勇一起过来了。
八个人坐了一桌子,却没有人开口说话。
良久,姨母才低声说道,“阿姐,妈她已经老糊涂了……你不要听她乱说。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我和老刘不差钱,女儿女婿也算争气……以后等妈百年之后,她那套房子你想要的话,我就过户给你……”
“犯不着!”魏母压抑已久的怒火一下子就爆发了!
“我是国家干部,老魏也是三甲医院的主任医师;我儿子儿媳也有钱……她们有房子有门面还有车,这马上还要开公司……房子既然是她留给你的,那你就收下,我不会和你争!而且她的治疗住院费,我也帮她交!我就是要让她知道……我永远不欠她什么!要欠,也是她欠了我!”
刚开始说的时候,魏母还有些气愤填膺,但越说到后来,就越觉得委屈;忍不住眼圈也红了,声音也哽咽了起来。
姨母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魏彦洁使了个眼色给姨母;于是姨母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无精打采地坐在椅子上。
魏母哽咽道,“……阿妹,你自己摸着良心讲一讲,我做为女儿,到底有什么对不起她的?我也就是没听她的话直接留在a市当工人,而是自己去了w市念大学……但是后来,我一分钱也没找她拿过啊!相反,我一开始参加工作,就把每个月的工资大部分都寄回来给她;每逢过年过节还有她和爸爸过生日,我哪一次没有送重礼?我不懂,我到底得罪了她什么?”
姨母神色复杂地看了看魏母,又看了看魏彦洁,最终还是长叹了一口气,一言不发。
魏彦洁看了母亲一眼,说道,“那年阿公过七十大寿……”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魏母就疾声厉色地打断了她,“还要我解释多少次?那一年是因为!你爸爸是耳鼻喉科的主任医师,正在抗一线上,整个耳鼻喉科全部都被封闭隔离了,你爸爸根本不可能出去给你阿公汇钱;我也被单位派到一线医疗单位去审查,这一去就了两个多月……那时候彦洲刚上初中,我和你爸爸走得急,压根没留一分钱给他,家里就只有一袋米和一桶油,他自个儿过了整整两个月……”
魏彦洁垂下眼眸看着地下,说道,“那你们后来也没表示啊!”
魏母怒道,“你怎么知道我没表示?后来等我和你爸爸恢复自由以后,两个人的单位补发了将近八千块钱的津贴和加班费,我不全部都寄给你阿婆阿公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阿公喜欢打牌,输了钱以后就打电话催我寄你的生活费……有时我一个月要寄给他三四次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