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心头绷着的一股劲一卸,脚下一软,差点没跌倒在地。
冯紫英一惊,忙想上前扶住,却见袭人一手撑在桌上,已经站稳了脚跟。冯紫英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虽然有点心虚,但还是做出一副体贴的样子,“夜寒露重,姑娘小心身体。”
“多谢将军关心。”袭人安下心,却也立刻发现一丝不对。既然客栈各房间都放了迷烟,那她怎么会没昏迷,倒霉得卷进这场风波里?
“你开了窗户。”冯紫英回答。
听到冯紫英的回话,袭人这才发现她把刚才的疑问说出了声。
冯紫英看她犹有不解,本着补偿的心思,难得耐心地解释道,“迷烟的量并未有多少,你那时开了临街的这扇窗,迷烟也就散了,你自然不会昏迷。”
“原来如此。”袭人这才了然。
“前日宁国府一别,我对姑娘的家世也略了解一二。”冯紫英暗自抚上剑鞘,沉吟片刻,又放开了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有朝一日事□□泄,姑娘也别怪我不念旧情。”
“谢将军往开一面,此事绝不会从我口中泄露!”袭人深深一福。
“我记下了。”冯紫英淡淡看了她一眼,转身出了门。
直到窗外整齐的马蹄声渐渐远去,袭人才缓缓站起身。刚才有那么一瞬,一种让她浑身寒毛倒立的窒息感让袭人明白,那一瞬间对方当真动了杀机!
幸好只是一瞬间……
翌日,天蒙蒙亮,客栈里的动静多了起来。花自芳一觉睡得沉酣,早起顿觉格外舒爽。原以为自己起得早,没想到出门一瞧,白氏和袭人都收拾得停停妥妥,单等他一人了。
花自芳略觉不好意思,“娘歇了一晚,身体缓了来没有?”
“好多了。”白氏一笑,“厨房一早就送来爽口的小菜、粥和馒头,我和袭人都吃过了,清脆得很,你也来尝尝,昨儿你喝了两大碗姜汤,也没吃多少东西,早饿了吧。”
“让您一说,我还真饿了。”花自芳也不推辞,揽袍坐下,开始用餐。
外面雨停了,天也放晴,太阳出来,没一会儿就照得人全身暖烘烘的。
袭人推门进来,脸色如常,“这店里的伙计实在,草料添得足,马儿一早的精神也很好。咱们的马车停在屋里,车轮轴子等都没事,不会耽误咱们上路。”
“你这么勤快,让我这个当哥哥的都没地儿站了。”花自芳取笑道。
“我哪有那本事。”袭人失笑。
两兄妹说笑了一会儿,就扶着白氏下楼。花自芳到柜台结完账,又买了些干粮带走。三人离开客栈,上了马车,继续往平安州的方向赶去。
这一路因着袭人有意督促,一家人没再额外停驻,快马加鞭之下,五天后就到了平安州。
袭人掀开帘子,看着古城楼上的三个篆字——平安州,心道倒颇有些古韵。
城门口有守军守着,东西两侧门有百姓进出,且每人都要经守军检查才能通过。倒是正门有栅栏拦着,虽也有几个守军,但一个个东倒西歪的,一看就没正经事干,虚耗时间的。
随着队伍变短,花家的马车终于来到城门脚下。
一个紫棠脸眯眯眼的守军大摇大摆地拦在车前,“这位兄弟是从哪来的?车里都装的什么?”
常言道,阎王好过,小鬼难缠,花自芳出身市井,自然知道这种守军衙役虽然官面不大,但万万不能得罪,“我们来自京都,到此求学,路引在此,请官爷过目。”
说着,花自芳将路引连着一个荷包,一同递了过去。
紫棠脸的守军接过荷包一捏,脸色就缓和过来,草草看了一眼路引,就还了回去,连马车都索性没检查,就笑眯眯道,“咱们平安州的书院却是一绝,你能来这儿求学,算你有眼光!”
花自芳收回路引,陪笑了两句,上了马车,驱车进了平安城。
作者有话要说: 据说今天新抽法,会把草稿箱抽出来,我也实验一下,要是早发了,那绝对是抽出来的~
另,谢谢冰冻灵灵的地雷~
☆、第三十八章
花家在平安州安家落户,安顿好后,花自芳打听了一个书院,拜上自己往日的时文策论,一番考校后,顺利入了学。
白氏身子弱,在路上时还能强撑着身体,不想拖累一双儿女,一旦到了地头儿安顿下来,反倒松下气儿,就此生了一场大病。
不过,白氏有袭人悉心照顾,倒也不劳花自芳额外分心。
平安州的日子平顺祥和,不用再说一句话都要再三揣摩,不用再睡个觉都要悬着心……袭人想吃就吃,想玩就玩,想睡就睡,对如今的生活真是再满意不过了。
因为平安州不是久待之地,而且家中银钱够使唤,袭人也没张罗做生意,只偶尔和白氏凑在一起做做绣活、赏个花、酿个酒,日子过得格外悠闲自在。
花自芳如今就学于弥山书院,因是半路插班,多少受些排挤。
花自芳倒不在意,他少时吃过苦头,如今能心无旁骛地听戴先生讲学读书,这种生活他再珍惜不过,又哪会将一些少年人不甚成熟的小心思放在心上,只当清风过耳。
但花自芳这一副不愿与人纠缠的样子,在一些心高气傲的人眼里,未免有些不识抬举。尤其花自芳在课堂上,频频得到戴先生嘉奖,更是让某些人心中不快。
这些人中尤以都骑校尉之子黄丞为甚。
在花自芳来之前,黄丞本来最受戴先生看重,回回联诗对策都会被当做典范,被戴先生逐句点评。虽然黄丞面上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但心中未尝不曾偷笑自得。
但花自芳来了后,课堂上黄丞被点评的次数一降再降。花自芳与戴先生师生相得,对答之间,如鱼得水。眼瞅着先生的心一点点偏到那个小子头上,这让黄丞如何不恼!
花自芳是个精乖的,每每黄丞背地里下绊子,都被花自芳不动声色地化解掉。黄丞挫败之余,倒是激起了一腔斗性,摩拳擦掌,誓要给那家伙一个好看!
这一日适逢休沐,黄丞忍痛推掉了朋友去郊外打猎的邀请,郁郁地闷在书房看书。
黄丞虽然常下绊子,希望花自芳在大众之下丢丑,但相比之下,他更希望能在学业上,把那个臭小子压得哭都哭不出来!
鉴于花自芳确实有点小聪明,且格外刻苦,黄丞也不好仗着天分偷懒。
一阵敲门声传来,黄丞闷闷喊道,“我不需要酸梅汤、枸杞桂圆汤、冰糖雪梨汤……所有的汤我都不需要,你让夫人不要送了。”
黄晴推开门,笑吟吟道,“娘对你慈爱之心,你倒好,嫌这嫌那的,倒拿乔起来了。”
“娘这样一日不停歇地给我补着,就是山珍海味,也得吃厌了,更何况是些汤汤水水,寡滋淡味的东西。”黄丞撇撇嘴,“你要是喜欢,咱俩不妨换换?”
“我怎好夺人之美?”黄晴抿嘴一笑,“我今日来,其实是娘托我来问问,你这一贯好偷懒耍闲的,怎么突然转了性子,开始头悬梁锥刺股地苦读起来了,怪吓人的!”
“往日我不学,娘嫌我成日不务正业,斗鸡走狗……”黄丞一向好面子,也不提在学院被人比下的事儿,只吊儿郎当地把脚搭在书桌上,“如今我一心上进,准备给她挣个诰命,怎么娘又嫌我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好歹划下道儿来,我才好当个孝顺儿子不是?”
黄晴似笑非笑,“你要真有心,不妨先跟你满州城的红颜知己断了,再读书上进不迟。”
黄丞被妹妹说中风流事倒也不恼,拿了把扇子摇着,一副倜傥的样子,“红袖添香夜读书,你到底年纪小,不懂此中真趣,憾哉憾哉!”
“有你这种当哥哥的吗?这种混账话也在我面前说。”黄晴瞪了他一眼。
“是谁前个才央我买来前门街的新戏本子,《梅香曲》、《戏凤传》……你当时看得废寝忘食,现在倒也好意思在我跟前装幽淑女……”黄丞取笑道。
黄晴假装咳了两声,佯作正色道,“祖父下月寿辰,你想好送什么寿礼没有?”
黄丞笑睨了黄晴一眼,顺着她的话转移了话题,“没呢,这几天学院事忙,给祖父的寿礼我倒一时没顾得上,你有什么主意?”
“祖父一向喜欢古砚字画,难得你今日有闲,咱们不妨一道去前门街淘一淘,虽不见得淘上多珍贵的东西,但到底是咱们亲自买来的,也算一番心意。”黄晴道。
学习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黄丞没权衡太久,就果断下了结论,“也罢,咱们一道吧。”
黄丞换了外出的行头,就跟黄晴一道出了门。
千门街是一条古玩街,有正经铺面大多有镇店之宝,珍宝阁上摆的东西少说也有一二成的真货,当然,价钱相对高一些。而那种临街搭的摊子则更受一般人青睐,虽然淘到真品的几率不高,但人都有个侥幸心理,总想着自己或许能有万中无一的幸运,能淘到价值百倍的真品。
黄晴因着家中规矩,甚少出门,她早就对名声在外的千门街闻名贯耳,此刻一进街坊,登时被吸引得目不暇接。若非黄丞当机立断,将黄晴拉走,她就要当场买下据说是杨贵妃佩过的蝴蝶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