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逗我?”宝玉一笑,才不信,“你日日不出门,谁能手长伸到老太太的院子,派你的活计?这院子里,老太太从不用这样鲜嫩……”
宝玉说了半截,突然停住,随后惊讶地看向袭人。
袭人放下棚架,拿手指羞他,“还说自己待林姑娘不同呢!怎么一盘算这院里的主子,单单就把林姑娘漏掉了呢?”
“是我的不是,请姐姐千万别告诉林妹妹。” 宝玉忙鞠躬作揖。
“只你是个体贴的,但凡得了一样糕点、一副字画,都要跟林姑娘分享。”袭人佯装失望的叹了一声,“难道我就是没良心的不成?”
“林妹妹还不知道?”宝玉讶然。
“林姑娘出身扬州,眼界甚宽。”袭人赧颜道,“我女红一般,只怕入不了林姑娘的眼。”
“你别担心,只管送出去。”宝玉见袭人主动亲近黛玉,也很开心,“林妹妹的脾气我最清楚,你真心实意,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她自然会感念你的情分。”
“那我就放心了。”袭人放松道。
袭人心道,主动向黛玉示好,果然是一条取信于宝玉的捷径。
一房的丫鬟不知给宝玉做了多了扇套、帕子、汗巾,都没见他另眼相看。但袭人只给黛玉绣了半个扇套,宝玉就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坐在一边看袭人做女红。
“咦,你这扇套怎么有一股梅花香?”宝玉一笑,“倒是应景。”
“我前几天特地采了梅花瓣,晒干了,放在针线篓里。”袭人取了两股线,递给宝玉,“给,你闻闻,是不是这个味道?”
“这法子不错!”宝玉闻了闻,确实有一股淡淡的梅花香。
闻得这一股清雅的梅花香,宝玉一时兴致上来,不顾外面飘着的雪花,打开窗户,往外看去。果见墙角数枝红梅,在漫天飞雪中悄然绽放。
宝玉起了雅兴,准备踏雪寻梅。
袭人也不阻拦,为宝玉披好大红猩猩毡的斗篷,罩上蓑衣,戴上大箬笠。麝月刚从小茶房端来一壶热茶,看到宝玉准备出门,忙殷勤上前伺候。
“二爷要出门?”麝月问道,“这样大的雪天,路都没扫开,只怕不好走。”
“你放心,我只在咱们院里走走。”宝玉道。
“虽是院里,但也……”看到宝玉不悦蹙眉,麝月识相咽下了后面的劝阻,“单二爷一人,只怕不太好吧,袭人姐姐不跟着伺候吗?”
“我手头另有活计,你若不放心,不妨跟着。”袭人举了举手上的针线。
“一个小小的扇套,哪比得上二爷的安危?姐姐未免太懈怠了……”麝月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准备踩着袭人表忠心。
宝玉不耐地打断,“你既担心,就跟上来吧。”宝玉正了正斗笠,转向袭人时,脸色变得和颜悦色起来,“扇套只管慢慢做,不用急的。”
麝月诧异地看了袭人一眼,百般不解。
然而宝玉却不等麝月反应,正好斗笠,抬脚出了屋子。麝月没心思再寻根究底,忙也披好蓑衣,戴上斗笠,追着宝玉而去。
宝玉在树下转了一圈,挑中一支梅花,折下来让麝月抱在怀里。
袭人安静地看了一会儿,默默关上窗户。
作者有话要说: wap点击抽了,末点看着好揪心……
☆、第十八章
没过多久,宝玉开心地抱着几枝梅花,进了屋里。宝玉一高兴,把屋里的丫鬟们支使得团团转,一会儿让取个花瓶,一会儿剪个花枝……
“这瓶花给老太太,这瓶花给太太,那瓶花给风姐姐……”宝玉一旦孝顺起来,真个周到极了,府里的大大小小的主子一个都没落下。
“正好雪也小了。”袭人笑了笑。
“给太太的梅花,就由我来送吧。”麝月不待袭人安排,就自告奋勇站了起来。
“太太的荣禧堂离这里可不近。雪虽然小了,但路上的雪还没扫干净,若一路上有个差池……”袭人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主子有吩咐,别说是天上下雪,就是下刀子,我也会一个不差地送过去!”麝月忙道。
“既然你一力要求……”袭人勉强点头,“那就去吧。”
“姐姐只管放心。”麝月难掩得意之色。
王夫人一向大方,就是平常回话,王夫人也是赏赐多多。这次可是宝玉主动表孝心,以王夫人对宝玉的疼爱程度,这一趟差事必定是一桩肥差。
袭人分派完所有的梅花,内屋里,就只剩下宝玉和她了。
宝玉身边一向丫鬟婆子不断,袭人想找个跟宝玉独处的时机都难。
原本还有值夜这个机会,但自从袭人休假回来,王夫人就改了规矩,守夜时变成了两个丫鬟,就算是袭人也不例外。
再加上麝月一直在旁虎视眈眈,白天绝不让袭人一人跟宝玉待着。就算麝月一时忙得顾不上,她也要另安排小丫鬟在一旁守着。生怕一会儿功夫,袭人就把宝玉的魂勾去。
这一次袭人使计,把麝月并一干丫鬟遣走,倒是一举两得。
至于到王夫人跟前献殷勤的麝月,会不会因不知王夫人的外甥薛蟠打伤人命,而倒霉得被王夫人迁怒……袭人就不得而知了。
宝玉单手托着下巴,看着特地为黛玉留下来的梅花,兀自微笑出神。
袭人放下棚架,突兀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宝玉回过神,“累的话就缓缓,林妹妹又不急,你慢一日送上也没什么。”
“这红梅送给他人犹可,但送给林姑娘却不太合适。”袭人蹙眉道,“枉费你体贴的名声了,你忘记林妹妹身上还带着孝?”
“瞧我这记性!”宝玉猛一拍脑门。
“罢了,不送林姑娘,摆在你书房里倒也适宜。”袭人安慰道。
宝玉一想到满府的主子都有他送的梅花,唯独落下黛玉,心情心酸又难过,不由迁怒起来,“这种俗艳的花,我才不稀罕!世上就是你这样的庸人多了,才捧得它沽名盗世!”
袭人冷下脸来,“没我这个庸人,待姑娘们放学,二爷可是要吃林姑娘的闭门羹了!”
“你少来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林妹妹才不是小气的人!”宝玉脸涨的通红,叫了起来。尽管私下里两人闹了好几次别扭,但宝玉一点不许别人说黛玉的不是。
“少来打岔!林姑娘正值孝期,你却分毫不忌讳!”袭人冷笑道,“就算你被拒之门外,那也是你自找的,跟林姑娘有何相关?”
“我……你不可理喻!”宝玉恼羞成怒。
“你在墙头绽放时,何等恣意!”袭人对着桌上的梅花,意有所指道,“不想一朝被人折断,摆在案前。如今花还未残,折花人就将你弃如敝履……”
“我才没有……”宝玉有些不自在,小小嘟哝了一声。
袭人撇撇嘴,不置一言。
宝玉不自在地在椅子上扭动了一下,“你既然自诩惜花人,那你就把它拿去吧。”
看出宝玉在别扭地道歉,袭人无奈道,“你呀,可真让人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才好。林姑娘不能簪花佩红,难道我就能了?”
“袭人,我不是……”宝玉立刻醒悟过来,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该说什么好。
“罢了,这事其实也不怪你。”袭人一脸平静,“我一向不喜欢别人提我守孝一事,天长日久,谁还能记得那么清楚。”
“你别难过。”宝玉一向会哄女孩子开心,但此时他只憋出一句再笨拙不过的话来。
“其实,一开始我并没难过。”袭人顿了顿。
“我在五岁时,就被我爹卖给了人牙子,只为换五两银子,为我祖母换医药钱。我哭过、闹过、恨过……但随着长大,这些都渐渐淡了。”
“后来一年只见两三天,我爹娘但凡见我,吃的顽的,尽都由着我挑。我每年存下来的银子首饰布料,也都稍回家里。两厢面子上都一团和睦,小时侯的不愉快也就揭了过去。”
“我知道我爹一直都在内疚、在自责……但我一直都在装不知道。”
“你瞧,我有多坏!”
“可是到最后,我却连开口告诉我爹的机会都没有。”袭人手指抵着桌面,一字一顿,“直到我爹死,我都没有告诉他,我其实早就不恨他了。”
屋子里一时沉默下来。
宝玉无声一叹,他拍了拍袭人的肩膀,开解道,“我想,你爹也早就知道你不恨他了。他之所以一直内疚,只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
“在他生前,我不曾承欢与膝下。”袭人苦笑摇头,“在他死后,我也无法给他保留最后一点尊严……我实在是,不堪为人子。”
“你爹死后……怎么?出什么事了?”宝玉皱眉问道。
“我之前曾跟你说过,我爹是在给一位员外建园子时,不慎出了事故。”袭人在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铺垫了这么久,终于引入正题。
“这位员外为人宽厚,在得知我爹去世时,特地遣了一笔银钱,为抚慰家中幼儿寡母。”袭人气愤道,“没想到监工的李老三为扣下银子,竟诬赖我爹喝酒误事,才失足摔下亭子!”
“这么可恶!”宝玉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