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魂难定,魂魄离体。似是飘飘然到了九天之外,放眼处一片雪白。
天茫茫,人也茫茫。黛玉感觉自己在不停地往前走,似乎前方有什么在召唤她似的,向前,一直向前——不知道走了多久,方才看到纯白之外的颜色,那是一片绚烂的花海,百花争艳,姹紫嫣红。
似是春意盎然,又似是凌乱了春夏秋冬。春的花,夏的叶,秋的蕊,冬的傲骨,皆在此方洞天日月。
争芳斗艳之下,哪怕的一寸的萧瑟也分外惹人注目。黛玉不禁探向花海深处的清溪,只见一株枯萎的莲花,孤零零地杵着,花蕊萎缩,花瓣也枯萎了,就像任性的小姑娘写诗一般,写的不满意了,随手一揉,黑色浸染着皱褶,看着分外的可怜。
莫名的,黛玉只觉心中一痛,不禁倾身去触了触那可怜的莲瓣,哪知稍微一点,堪堪摇曳的花瓣也落了,飘零在水面上,露出了连着叶柄处的一抹嫣然——这原是一株红莲。
落花飘零去,流水总无情。黛玉不忍再触,赶紧收回手,可又觉手心一凉:原来,岸边茂密的花丛中藏了一株茜草,缀着沉沉的露珠,几乎直不起腰来,只得低低地哭泣,露珠如清泪般滴落,滚在了少女白皙的手心中,又很快化为一抹浮烟,消失不见。
心痛更甚,黛玉不忍再看,只得起身环视。可远见是百紫千芳生机勃勃,近看却越发觉得,萧飒藏于繁华,零落掩于绽放。
伊水处,一株木芙蓉含情带伤,微微摇晃着,雪白娇柔的花瓣托着簇簇的花蕊,也沾染着晶莹的露珠,宛若低泣的少女,茫然无措;
远方的芍药就更可怜了,好似背负了什么沉重的东西似的,花枝儿整个被压弯了,花盘掩着,看不出是否有露珠点泪;
最淡然的永远是牡丹,花中之王,无论何时都端庄华丽,可只剩孤零零的一朵花盘,就算有着姚黄魏紫的风姿,也掩不住那清冷孤高的寒意。
唯一还打得起精神的也只剩蔷薇了,慵懒地靠着绿叶,花团锦簇,富贵得更胜于牡丹,唯一的一滴清露,被牢牢地揽在花蕊中央,藏着掖着忍着,跟自己较劲着;可奇怪的是,蔷薇之侧竟然倚着一株海棠,纯白色,风流美艳,兼得芙蓉之魂与牡丹之艳——可白璧有暇,娇嫩花瓣处,一道狰狞的疤痕清晰可见。
所有的花蕊皆向着红莲死亡之处,似在祭奠,又似在慨叹“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黛玉正痴痴地看着,忽然,远处袭来一缕清风,伴着轻轻的,悦耳的清音,给人一种轻柔的安慰之感。黛玉顺着清音寻去,只见一处如亭台的地方,一张古琴作响,却不见琴师,只余一小卷册,静静放在古琴之畔。
黛玉缓缓走进亭台,翻开卷册,才发觉这是一本诗册,上书五首七绝:
宫:土
紫微三宫夏换冬,寰瀛九州客邀主。
何若皋石茧自缚,蓬莱樵屿种仙株。
商:金
一潭繁星一寸月,半夏知了半秋黄。
此消彼长是天道,只予西窗梦参商。
角:木
总角祎祎绵而长,心烙海棠一瓣香。
回首何妨敬白首,光风霁月数天罡。
徵:火
少年不识愁滋味,谁徵前路长而崎。
一灯莲火烬韶梦,劝君莫忘金缕衣。
羽:水
亘古自有共工怒,更惹哪吒剔灵犀。
不老苍穹谪仙羽,化作雪盛玉壶冰。
古琴奏五音,宫商角徵羽;五音对五行,金木水火土。黛玉细细看完,总觉得有些奇怪,或者说是有些熟悉——好似自己见过,或者,亲身经历过?
古琴的五音古朴而舒缓,令人渐渐淡忘心中的伤感。黛玉正想再仔细回忆那份莫名的熟悉感,却忽觉一阵天旋地转,沉沉的由云端直落人间,再睁眼时,看到的便是康嬷嬷焦急的脸。
“姑娘,您总算醒了!”康嬷嬷看她睁开双眸,惊喜的差点儿落泪,“您昏迷了三天了!”
“什……么?”黛玉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虚弱得连话都说不完全,挣扎着想要动一动,就听外头林霁风急急忙忙的喊:“你躺着别动,小心伤着!”
康嬷嬷赶紧按住黛玉,林霁风带着人进来,再次把脉看诊,又赶紧喂药喂吃的,折腾了好一会儿,黛玉才找回了些力气,倚在软榻上,低垂着眼儿:“……又让哥哥担心了。”
“说什么呢,哥哥就是要照顾妹妹的。”林霁风赶紧做鬼脸逗自家宝贝妹妹,“乖,给哥哥笑一个,笑起来才漂亮才可爱,哭丧脸可嫁不出去啊!”
黛玉笑不出来,也没力气耍性子,咬着唇儿迟疑了半晌,还是忍不住要问:“甄姑娘……她、真的……死了?”
林霁风一顿,也慢慢收起故意为之的笑意,叹气:“就知道你要问。甄姑娘被一剑穿心……死得时候,根本不会感觉到疼……不过,好歹,甄家是保住了。”
黛玉更惊,若不是身体虚弱,只怕要跳了起来:“什么意思?甄家出什么事了?”
也是,黛玉还不知道。林霁风言简意赅地说了甄家这场莫名其妙的滔天大祸,又告知了最后的结果:“不仅甄华莲死了,宫里的甄昭容,家破连着丧子,也、没救过来。甄家两代,两个最贵重最宝贝的女儿,一夜之间,全都没了。”
黛玉莫名想到梦中那朵枯萎的红莲,心中猛然一揪。
“甄太傅在皇宫跪了一夜,甄家人也哭了一夜,这惨得太冤枉了。”林霁风继续说着,“皇家也看不下去了,再加上甄太傅的学生们接连着上书求情……总之,最后算是顺水推舟,甄家判了个抄家加流放,好歹保住了命。”
“那……甄姑娘,究竟是谁杀的?那人到底为什么要杀甄姑娘!”甄姑娘都准备离京了,最后一次斗诗,最后一次心愿……为何要落得如此下场?
“还在调查。”虽然太上皇和皇帝都认定了是陆太妃,可惜没有证据就是没有证据,除了一个六殿下云诺跟自家母妃闹翻了天撕破了脸——到现在,这案子还没有任何的“进展”。
黛玉无言,明白这个问题再纠缠也无益,便轻轻问了另一件事:“蓝姑娘,怎么样了?”
“蓝姑娘伤心的不行,偏偏蓝家长辈不在京里,弄月把她接进宫去了。对了,有件事——虽说你最好再多休养几日,不过……我估计你是想去的。”
黛玉不解:“去哪儿?”
林霁风叹息,又解释:“甄家抄了家,那宅子入了公,清点盘算还有几日。弄月说,她跟甄华莲自小一起长大,不算朋友,情分却有——她想找个时间,去甄家的荷花池边,稍微祭一祭。”
“六皇子、悯恭郡王还有蓝姑娘都会去,薛家那个女孩子也受了邀,当然还有你——不管怎么说,你们算是送了甄姑娘‘最后一程’。”林霁风看着妹妹,耸耸肩,“怎么样?就定在三天后,要不要哥哥送你去?”
黛玉想了想,抬起眼儿,惆怅却带着希冀:“哥哥……我想去看看。”
“那就乖点,把身子养好,要不然哥哥可不放你出去吹风。”乖乖的妹妹如此可爱,林霁风真想揉揉那小脸蛋,好半天才止住了手贱,赶紧去再集合人马给妹妹配药方。
甄姑娘,当然不算朋友,还是个相当让自己为难的“对头”。想起那个梦,想起往日的你追我跑,几次她恨不得可怜兮兮地来一句“甄姑娘求求你了,我实在是跑不动了”……梦中的诗文已然记得不是太清晰,只剩一种奇怪的熟悉感,和一种同命相怜的悲哀。
三日后,林霁风亲自赶着马车,缓缓向着甄府——不对,甄家的牌匾已经被摘下,现在,这只是一处空宅子,被搬得只剩了一个壳儿,再过几天彻底清理完毕,这宅子便要被封了。
弄月早早地摆出最受宠也最仗势欺人的公主的威仪,让清点的官员退避三舍。此时她正等在正远里头,旁边停着一顶秀气的软轿,虽然轿帘掩得严严实实,可林霁风敏锐地感觉到——里面有人,而且,还是自己非常熟悉的人。
软轿里透出淡淡的海棠香气,无疑印证了他的猜想。
林霁风自然不会去点破,只是小心地接了自家妹妹下车。黛玉一掀帘子便愣住了——不远处,宝钗规规矩矩地坐着,可是,她身边的那个,不是应该正在在家绣嫁妆的云妹妹吗?
黛玉一时出神,冷不防脸蛋儿被一掐,终于回过了神,就见小公主一张黑漆漆的脸儿凑得极近:“看哪儿呢?哼,有了新‘姐姐’就忘了我了,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负心薄幸矣!”
“公主……”黛玉哭笑不得的想要赔礼,却见小公主一抬眼皮子,爱笑不笑的撇着嘴:“那个史侯府的丫头是偷跑出来的,绣嫁妆的时候有一茬没一茬的听说薛家那个又遭难了,偏偏家里还不给她说清楚,她只能自己想法子出来看,刚巧捡了今天——幸亏今天薛家那个也出了门,路上遇见她,赶紧给截了带过来,要不然,随便什么地方传出点消息,说保龄侯的姑娘待嫁时候偷溜出门,那她等着绞头发做姑子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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