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迷迷糊糊,觉得自己现在像是到了那院子里,一忽儿夏时,一忽儿又冬日。她紧紧抱着身子,那又冷又热的感觉,却愈发明显了。
“妈妈……”她喃喃念着,往日顾婴在她耳边呢喃这二字,便觉这是世间最温柔的字眼。
她也有妈妈,只是已经太多年没有见过了。她很少允许自己想念妈妈,这会儿却对自己放纵起来了,回忆起曾经一幕幕。妈妈给她解释名字的由来:“‘其仪一兮,心如结兮’,你要像爷爷和爸爸一样,做正直坦荡的人。”。
多年后她抱着小小的婴儿,郑重其事地将这话还给妈妈:“我一直都是正直坦荡的人,所以不怕别人的指指点点,如果妈妈也觉得这样做不光明、不磊落,那我走好了。”
之后的六年,她告别了自己的妈妈,做了顾婴的妈妈。
她这样爱着顾婴,就好像,即便不在身边的妈妈,也是这样在爱着自己。
但是,她把顾婴弄丢了。
手机无声地关机了,她也无知无觉地睡了过去。
顾婴在宽厚的肩膀上,睡了醒,醒了睡,他觉得梁叔叔一定很累,想下来自己走,都没有被允许。
整个队伍沉默无声,打着手电筒,一路前行。
终于,手电筒的光越来越微弱,而顶上柔柔的日光逐渐照射进林子。
天亮了。
一整晚的搜索,三个警队,毫无所获。
所有人精疲力竭。
梁景衍的嗓子近乎沙哑,“都累了吧?”
带队的回道:“另外两个小队的人回去了,都没有找到人,梁先生,是继续还是放弃,我们听您的。”
梁景衍长叹了口气,将趴在自己背上的顾婴往上托了托,“到下午三点,要是还没找到,就先回去,换一队人,继续找。”
“是!”
梁景衍觉得自己的喉咙里传来一股血腥味,不由得咳嗽了两声,他一咳顾婴便醒了,这回执意要下来,“梁叔叔,现在天都亮了,你让我自己走吧。”
梁景衍把他放下,吃力道:“梁叔叔确实背不动了。”
他们在原地休息了会儿,吃了干粮后,继续往前找。梁景衍说不清楚自己是抱着一种什么的心态在找人,按理说,顾一兮是他侄子的未婚妻,但在知道她走失消息的那一刻、一直到现在,他始终都没有想过,要将这件事情告知梁邵或者梁景深。
他只知道,如果找不回顾一兮,他不会原谅自己。
☆、第19章 六惊心〔3〕
顾一兮没想到自己还能醒过来,她是被喉中的干涩给痛醒的,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只见阳光从树林中照射进来,微微有些刺眼。
她抬了抬手后,全身的酸痛感逐渐漫延,强撑着从地上站起来,只觉得脚下的地都在旋转。
四周都是看不到尽头的植物,她再次觉得自己是这么弱小,生死之间,半点不由人。
手机已经彻底没有电,顾一兮抬头看日光的方向,大致辨别出,现在是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两点左右。也就是说,她孤身在这热带雨林中行走,已经超过二十四个小时。
她不知道方向,只能从地上的痕迹看出,自己昨晚是从哪一个方向过来的,而后,继续往前走去。
下午三点,严凉来到热带雨林的入口,不是众所周知的景区入口,而是侧方只有当地向导才知道的一条偏僻小道。
跟着他的,除了阿杰,还有一支十余人左右的队伍。队伍为首那人是个光头,四十岁左右,一道狭长的刀疤从额头一路延伸至脖颈,模样可怖。
刀疤男给严凉递了跟烟,道:“何叔这些年也是退隐了,想当年在这片区,我们都还得仰仗他的,一晃十多年,倒是有些怀念那个时候……”他说着给严凉点烟,“我说严老大……”
见严凉眼神冷冷地往他身上一瞥,刀疤男忙住了口,讪笑道:“嘿嘿,忘了你们严家退得更早,这会儿得叫严总。”
严凉沉声道:“不论如何,这次都得谢谢你们。”
刀疤男知道他出手阔绰,笑道:“不敢不敢,只要您一句话,别的我不管说,这一带,弟兄们还是能给您办事的。我一接到电话,就立马让六个小队出发了,我这一队专门在这里等您。放心,只要是在这林子里的,四个小时之内,一定找得到!”
严凉心知这伙人常年在这种地方活动,找人的能力甚至不亚于警方,但是没看到顾一兮之前,他紧绷着的弦还是无法放松下来。
一行人走在雨林中,约莫一个小时后,突然与另一行人相遇。对方都穿着军装,在见到他们的瞬间,骤然全部举枪:“站住!”
刀疤男等人同样训练有素,几乎在同时,十余把枪也对准了对方,一时之间,氛围极度紧张。
严凉知道,在这个地区,警方和黑道的势力十分微妙,眼前这种情况,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对方首先说话了:“大家冷静,我们各自有事在身,不如都退一步。”
刀疤男知道对方不是冲着他们而来,又见那些人个个尽显疲态,稍稍放心了,道:“那就同时把家伙收起来吧。”
两方达成一致,所有人都收起枪支后,那边忽然传出一个冷静的声音:“严总,别来无恙。”
严凉看去,见警队让开一条道,刚才被护在后面的梁景衍往前走来,而他手中牵着的,正是顾婴。
“严叔叔!”顾婴叫了一声,似是想要往前走,但被梁景衍拉着手,一时脱不开。
严凉低低道:“既然目的一致,就不要浪费时间了。”
梁景衍道:“东、南、北,三个方向都已经找过了,剩下西面那块。”
严凉等人原本就是往西面在走,听了这话,他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去,刀疤男率众人跟上,梁景衍等人立即跟在后面。
顾一兮的脚上昨晚就已经磨出了水泡,现在走了许久,水泡磨破,伤口沾着泥泞与鞋子摩擦,疼痛愈甚。对找到顾婴,她已经彻底绝望,但是她不能停下,只有以这种疼痛的方式,才能缓解心中对顾婴、对夏语冰的愧疚。
她果然不适合做孩子的母亲,世上哪会有第二次把孩子弄丢的母亲?
前方的草丛发出沙沙声,像是有人在那里走动。原本不抱任何希望的顾一兮骤然往那边看去,那片高高的草丛,的确像是正被人拨动着。她加快步伐,往那里一瘸一拐地走去,婴儿、婴儿……
突然,一道黑影从那片草丛中窜了出来,一直到距离顾一兮十几步之遥的地方,才停了下来。
顾一兮看去,只见灰黑的毛发、惨绿的眼睛,这是一头……狼。
她往后退了两步,那头狼警觉地盯了她几秒钟,确认她身边没有别的帮手后,猛地往前蹿去!
顾一兮蹲下身,下意识地抱住了自己的头部。
“砰——”
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发生,但是她听到了枪声——那种在噩梦中频频出现的枪声。
顾一兮几乎全身瘫软,瑟瑟缩在地上。眼前出现了夏语冰的脸,顾一兮看到她额头的血窟窿,白净的脸上,鲜血汩汩流下……
“一兮!”
“一兮!”
不同于以往梦中的枪支扫射声,这回她真切地感觉到,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严凉紧紧抱着怀中的人,太长时间没有休息的缘故,在骤然蹲下身抱住顾一兮的那一刻,他眼前一花,一只膝盖跪到了地上。
“老板!”阿杰想上来扶他,被制止了。
顾婴挣脱了梁景衍的手,像只小兽一般扑了过来。但是他丝毫没有碰撞到严凉和顾一兮,在极近的距离停下后,轻轻地抱住了顾一兮,“妈妈。”
两天不到的时间里,一群人在热带雨林中累得几乎虚脱,好在最终都安全地回到了小镇上。
顾一兮打了一整夜的点滴,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病房的窗帘没有完全拉上,些微白茫茫的光线从缝隙里透进来。
她动了动身体,感觉胸口贴着一团温热,低头一看,是顾婴窝在她怀里,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了一个球。
顾一兮伸过手,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她一动,顾婴就醒了,轻声叫她:“妈妈,对不起,我再也不乱走了。”
顾一兮亲了亲他的额头,再次抱紧他。
过了许久,顾婴突然想起一事,道:“妈妈,昨天找到你之后,严叔叔晕倒了。”
顾一兮抱着顾婴的手一紧,探究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顾婴道:“医生说,严叔叔很久没有睡觉了,所以太累。妈妈,他在隔壁的房间里,你要去看他吗?”
顾一兮摇了摇头,静静地在枕头上靠着。但是不一会儿,她便支撑着坐了起来,给顾婴打手势,让他继续睡觉。
顾婴聪明的小眼神亮亮的,给他出了个难题:“妈妈,如果梁叔叔和严叔叔一起病了,你先去看谁?”
这小家伙,哪来这么奇奇怪怪的疑问?顾一兮轻轻刮了刮他的鼻子,给他盖好被子,出了房间。
阿杰站在严凉的病房门口,看到顾一兮走过来,自觉让开了。
顾一兮推门而入。
房间里,窗帘严严实实地拉着,病床上的人似是刚醒,听到有人进来,微微拉起了被子。他这样半醒状态下的无意识动作,让顾一兮突然明白了,原来严凉,也会有因为缺乏安全感而自我保护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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