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歌扯动了一下嘴角,想做出一个微笑释然的表情,然而却失败了,于是那半笑半哭的表情就这样古怪的停留在脸上,不知道旁人看了是觉得可悲还是可笑。
“对不起,我扯远了。是了,孩子。你问我孩子是怎么没的。我到了圣安德鲁之后,人生地不熟,一个人什么都不习惯,你也知道那时我学习有多差,英语更是烂。语言不通,又怀着丧母之痛和无尽的羞耻、愧疚、自责。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甚至都不敢上网,就怕一不小心就看见关于自己那事的评论,你知道人们在面对这种桃色新闻时嘴巴有多恶毒的。我也非常抵触去语言班上学,因为班上有一两个华人,我总觉得他们一定什么都知道,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恶意的嘲笑。
左承尧,我说这些不是想博取你的同情,我只是想告诉你,在那样的情况下我不是故意失去孩子的。
其实那时的高歌也不过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她没有你以为的那样坚强,面对这些种种变故与打击,她怎么可能还能没心没肺的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她虽然没有坐牢,但也和坐牢差不多了。
她每天都过得恍恍惚惚的,经常就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哪里也不去,她想过要自杀,可她拿着切水果的小刀对着手腕比划了半天,到底还是没有勇气下手。你看,她就是这样一个懦弱的人,连死都不敢。或者,是孟瑶的诅咒成真,要她活着受苦,一天天挨下去吧。”
高歌好久没有在左承尧面前说这么多话了,事实上除了心理医生,她也从未在任何人面前剖白过当初的种种绝望心情。她都没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说话的人称都混乱了,一会是“我”,一会是“她”,也许是因为潜意识里她不想再回首当初,只想把那当做一段别人的故事。
“有一天晚上,我记得那天是暴风雪的天气,在国内那会儿才刚入秋不久吧,可是在圣安德鲁镇,冬天已经来了。我小时候很喜欢冬天,很喜欢雪,可是那个时候我只是觉得恐怖。我听着外面的风声,觉得整个房子都快要被掀走了。我想要去找妈妈,可是妈妈被我气死了,我喂了她常吃的特效药,但是那一次却一点用都没有,她的嘴唇发紫,脸色越来越白,我抱着她,她想要大口喘气,但呼吸却越来越弱,顾三哥的车开得很快很快,可是还是没有用,妈妈就一点点的在我的怀中冰冷了下去。我把妈妈气死了。都是因为我……”
高歌言语开始混乱,泪水再次控制不住的落下,一颗接一颗,砸在左承尧的心上,他微微张了张口,却欲言又止。只有眼睁睁的看着高歌不得不暂停一会儿收拾情绪,然后抽泣着继续讲述。
“窗外的暴风雪好像越来越大,我不敢再想妈妈,我害怕,我一个人蜷缩在床上,用厚厚的被子把自己整个人都遮起来,但是没有用。我不停的哭,我想爸爸,我不想一个人被流放到偏远的小镇,我想像小时候一样遇到打雷就钻进他的被窝。我忍不住想打电话给爸爸,我下床去找电话,手机不知道被扔在哪里,因为那段日子我就想躲起来,不见任何人。可那一刻,我抑制不住的想念爸爸,我想给他撒娇,我想求他原谅我,让我回去。我到处去找电话,然后……”
高歌停了停,终于艰难的继续说下去:“然后,我不小心踩到了什么东西,滑到了。我狠狠的摔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我觉得很痛很痛,是从未有过的痛,不是关节皮肉,而是从身体里发出的痛。我感觉有什么东西从我的身体里剥离了,我那时还不知道是什么,我只觉得痛。我想要爬起来,但是我觉得那疼痛令我动弹不得,我觉得很冷,好像我的身体像是妈妈去世那天一样,一点点冷了下去。我感觉我开始流血,从最私密处流出,即使我再无知我也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了,孩子,你知道吗?左承尧,在那一瞬间,我突然就清醒了,从妈妈去世后一直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清醒了,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在我身体发生了什么,而他可能正在离我而去。
我用尽全身力气想要爬起来,我竟然看见了手机就扔在离我摔倒的地方的不远处,那时的一分一秒长得像是没有尽头,也许只有一两米的距离,但我却觉得用了快一辈子才够到手机。我也不知道打电话找谁,通讯录里最近通话的还是房东,我按了她的电话,我用蹩脚的英文哭着向她求救。我捧着腹部,我在心里祈祷,孩子,求求你,求求你,不要离开我。不要像外婆一样离开我,可是没有用,血一直流一直流,他也知道我不是个好妈妈,他也遗弃了我……”
高歌终于说不下去了,她崩溃大哭。
左承尧也终于忍不住过去揽住高歌,让她伏在他的肩膀上痛哭。他的手扣在她的头上,他竭力不让她看见他湿润的眼眶。
他说,“高歌,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第60章
高歌仿佛又陷入回了那冰冷的一夜,她无望的朝空中伸出双手,却什么都挽留不住。所有她爱着的与爱着她的人都一一离她远去,连老天给她最后的怜悯——孩子——都要舍弃她。
她被好心的房东送去了医院急诊,孩子没有保住,她在医院里哭得歇斯底里。
也许对很多人来说那只是一个还没有自我意识的胚胎,是否算一个生命都有争议。但对高歌来说,那却是她在黑暗中唯一的一线光,令她觉得她到底还拥有了一点什么,一个属于她的孩子,会爱着她也被她爱着;一个证明她和左承尧曾经有过那么一刻,是亲密的,是只有彼此的生命。
可惜她是如此糊涂与无知,在那混乱的三个月里,她竟不知道自己的体内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而等她意识到孩子存在的时候,却已经是她失去孩子的时候。
高歌没有等到身体完全康复就很快出院了。
出院以后,她彻底变了一个人,孩子的失去为七年前高歌的狂恋暂时划上了一个句号。
或者人都有动物求生的本能吧,在跌落谷底、走投无路的时候,反而会激发出斗志。
高歌从此不再如妈妈去世之后那段时间一样浑浑噩噩的躲起来不见人,她开始重拾课本,主动去找心理医生,她反省过往,她想要做一个更好的人。
她对心理医生说,在急诊室的病床上等待医生的时候,她的意识其实已经有点模糊,她看见妈妈抱着一个婴儿,慈祥的对她说:“小歌,妈妈不怪你,你要好好的活下去。你的人生还长,妈妈会和孩子一起在天上看着你。”
高母怀中的小小婴儿还挥舞着胖胖的小手对她说:“妈妈,加油!”
医生说,那只是幻觉,是人在绝境的时候潜意识里的自我鼓励。
是吗?高歌无意去分辨那是真实还是假象,她只是想,妈妈和孩子在天上看着她,她无论如何也要努力走出那段阴霾。
七年了,她读了博士,有了学位,成为能自食其力的专业人士。她收敛愚蠢的锋芒,在圣安德鲁镇不再有人那么讨厌她。
如果没有再回国就好了,她想。
可惜兜兜转转仍是落入左承尧手中,她仍是让妈妈失望了吧?
不过这一次,她不会再如少女高歌那样痴缠,她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心,但她至少要努力控制自己的行为,她要努力为这段旧事划上一个真正的句号。
高歌在左承尧肩头哭了很久,像是要把七年来欠他的所有泪水都哭完。
许久之后,哭泣终于慢慢平复,高歌重又抬起头来,她说:“孩子就是那样没有了的,那是个意外,或者也是个必然,是对我的惩罚,也是老天的暗示:你我之间,从来是我的妄想,是一段错误,我们、我不配有那个孩子。”
左承尧没有放开高歌,仍是将她牢牢的抱在怀中,他只是问:“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高歌一哽,不想左承尧会问这样的问题,她轻声说:“男孩,已经三个多月了。”
“他有名字吗?”
“没有,我不知道他该姓左还是姓高。”
高歌深吸一口气,她想离开左承尧的怀抱,她不想再和左承尧讨论那个还没来得及出生就死去的孩子,她必须要快速的离开左承尧,不然,她不知道自己下一刻是不是还有勇气。
她说:“左承尧,所以放过我吧,不管你相不相信,当年对孟瑶我确实不是故意的,这不是推卸责任,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不是那样坏到无可救药。我承认妈妈当年为了保护我,用钱势逼迫孟瑶没有报警、没有告我是不对的,你们心中有恨,想折磨我也甘愿承受。但是左承尧,高歌真的已经付出许多代价了,她的余生也会继续忏悔,如果你觉得妈妈的命、孩子的命、她被名声扫地放逐七年都还不够,那么我也可以去自首,去坐牢。
但是请你放我离开你的身边,因为那也是放过你自己。
高乐诗曾放过一段孟瑶的录音给我听,里面孟瑶说不希望你陷入仇恨中拔不出来。我不知道那段话是真是假,但我相信那里面的情绪是真的,因为如果我是孟瑶我也会这样想。所有爱着你的人心情都是一样的。
放过我就是放过你自己,把我留在你身边折磨,折磨的也是你和孟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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