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马术俱乐部看到了李乐逸。
她以为他自那时起已经开始健身,身体会好得多,实际上,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她知道他没有。许是到了夏天,他穿了短袖的缘故,许是紧身的马裤将他的长腿腿型彰显,她觉得,他刚刚丰满了些的面颊,又再次瘦削了下去,他戴了一副金边眼镜,并非平光镜,可区小洋知道他并不近视。
他在微笑,却没认出区小洋。
那天的天气并不算好,阴天,可是,看到李乐逸的时候,区小洋便有一种大晴天的错觉。
他如蓝天般的微笑,依旧让她面红耳赤,他瘦削的身子,依旧让她揪心。
“李乐逸!“区小洋开心地牵着高头大马跑了过去。这是她第一次正常地叫他的名字。
走到他眼前,距离他只有1米的时候,他方才认出她来。
“区小洋!”他笑的皓齿灿烂,然而,他昔日明朗的黑瞳却像蒙了一层雾。
她以为她依旧会像这几个月以前装的那般文艺,结果,却在她见到他那一刻,彻底回归,她粗声粗气,笑得皱着鼻子,十分顽皮:“你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吃药?”
李乐逸宽和地笑道:“有啊,你最近还好吗?变漂亮了。”
区小洋嘻嘻笑道:“如果我变得更漂亮的话,我还有机会没?”
机会,自然是指被李乐逸爱上的机会。区小洋忍不住双目晶亮地望着李乐逸的眼睛,却发现他的眼睛有些不对。
正在这时候,顾孝荃牵着一匹白马缓缓走来,恰好李乐逸等待的人也牵马过来,李乐逸上马的时候,姿势轩昂而熟练,上去的那刻,却险些跌倒。
区小洋第一反应便是,他的眼睛出问题了。
然而,他却轻轻挥起马鞭,扬长而去,看得她心提到了嗓子眼。
“你还喜欢他?”顾孝荃问:“不对,是你还爱着他?”
区小洋做个鬼脸:“才不是!人家崇拜他不行吗!”
顾孝荃十分诗意地牵着她的马,道:“你们两人并不合适。他是个圆滑世故的商人,你却是个十分文艺的女孩子,你们的年龄差得也比较大。最重要的是,他太完美。”
区小洋挥起一脚踢在他腿上:“无耻,你说那么多不就是想说我配不上他嘛!”
顾孝荃难过地说:“我心疼了,你今天很可爱,像你的本,可惜是见到别人才这样。”
区小洋却没有回答,她的视线随着马上的李乐逸时而颠簸,时而扬鞭。
“今晚的《猫》你还去看吗?”顾孝荃扬起手中的白色马鞭,在她的面前挥舞。
“不去了。”区小洋说。
回到市里时候,区小洋没有去跳舞,也没有恶补书,抱着自己的笔记本不断地查资料,然后,在自己的屋子里来回地走。
“糖尿病白内障多发生于30岁以下、病情严重的幼年型糖尿病患者。常于双眼发病,进展迅速,晶状体可能在数天、数周或数月内全浑浊。开始时,在前后囊下的皮质区出现无数分散的、虽黑或蓝色雪花样或点状浑浊。可伴有屈光变化。当血糖升高时,血液中无机盐含量减少,渗透压降低,房水渗入晶状体内,使之更加变凸而成为近视。当血糖降低时,晶状体内水分渗出,晶状体变为扁平而形成远视……”
资料上如是说。
“数天,数周。”
区小洋在心中默念着,“也就是说,他随时可能瞎掉吗!”
她几次走到门口,又回到屋子里,甚至有一次已经叫了出租车,她心一直快速跳着,提在咽喉,她浑身都是热汗。去了,便会前功尽弃,去了,也许他将来会有危险,可是,如果不去,她放不下。
第二十七章
区小洋开始弹钢琴,弹《蓝色狂想曲》,挣扎、剧烈的音乐让她心中翻腾如海啸。
他白天还在谈生意,晚上应该没事的吧。
他都是三十岁的人了,应该会照顾自己了吧。
他那么温柔和善,一定会有好朋友照顾他的。
区小洋继续弹,旋律转欢快,她的心乱得如一群小松鼠在她的身上挠。
一群麋鹿在她的心中乱踩。
李乐逸温柔的笑脸像快乐而疯狂的绮丽的旋律一样,以各种姿态占据了她整个脑海。
痛苦的昏迷的李乐逸,逗她开心的李乐逸,誓死不肯去医院的李乐逸、贪吃甜食的李乐逸……
区小洋放下钢琴,拨通了李乐逸的电话:“你在哪儿?”
“有事么小洋?”李乐逸的声音一如既往养着无限温柔,澹然如置身世外般。
区小洋灵机一动:“我要见你,我的强迫症又犯了,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见到粉还是会想抓人!明明只是想做个披萨的……乐逸你帮帮我好不好?“电话那头,李乐逸思忖了片刻:“今天我有些累,改天吧。“区小洋看一眼墙上的时钟:晚九点。她的一双黑瞳子眨巴眨巴:“好吧,你今天不舒服就早点睡啊,不打扰你了。”说完之后,放下电话就往外跑。
“司机师傅,开快点!”
区小洋到达李乐逸的家楼下时,果然看到了一丝微弱的灯光。
按门铃,不停地按门铃。
按了近半个小时之后,李乐逸终于开了门。
一开门,区小洋就扑进了他怀里:“乐逸!”
此时已是盛夏,区小洋火炉般的身体、湿透的外衣就这样贴在他的身上,贴得他仿佛进了火焰山。他口干舌燥,心中亦是有些火热,热得他禁不住要推开她,她却死死地黏在他的怀中。他想施猛力推开,出手时,终究收了手。
“怎么还有这种人呢,豆腐都被你吃干净了。”李乐逸严肃地道:“天气很热,快放手。”
区小洋这才放手,然手,伸出手在他配戴了眼镜的眼前挥舞。
她发现,他镜片下朦胧的双眸越发烟雾缭绕,深邃的黑瞳散着梦幻般的光。
“就知道你为这个而来,可是呢,我还没有失明,时间不早了,请回吧。”李乐逸说完,转身,便要将她闭之门外。
“你吃过晚饭了吗?自己可以洗澡吗?还能看到药瓶上的文字么?哎呦!疼死了,快开门!”区小洋强行将一只手别在门上,挡住了即将闭合的门。
“疼就收手。”李乐逸收了几分力道。
区小洋却以迅猛的姿态,倏地摘下他的眼镜戴在自己鼻梁上,镜片度数已经很深,透过镜片看东西,头脑都开始眩晕。
趁她带眼镜的空档,李乐逸又要关门,她却将一只腿伸了进来。
“啊!疼!非礼了!”区小洋大叫。
“究竟是谁非礼谁?”李乐逸伸手去夺眼镜,区小洋往后一拽,镜框生生被她的铁指勒成两半。区小洋干脆使出她自小练大的蛮气力,猛一振臂,将门振开,李乐逸亦使力抵抗。
“乐逸你别这样,我会失控的!我可是自幼习武!“区小洋强忍着用脚的冲动,焦躁地道。
李乐逸朦胧的双瞳忽然闪过一丝雪亮,只见他不慌不忙地用剩下一半的眼镜腿挠区小洋的小腿,轻轻地挠。
“哇,痒死了!“区小洋的腿一缩,整个人被关在了门外。
“小洋,你回去吧。我是病人,但不是废人,不需要你照顾。“李乐逸苦笑道。
屋里没有开灯,阴暗的,昏沉的,偌大的客厅空荡荡的,墙上的玩偶动物们都如沉睡了一般。只有电视上的黑白影片,还在深情地念着英文原版对白。镜头上,费雯丽美得忧郁热烈,罗伯泰勒的小胡子随着他念白一翘一翘。
“这样犹豫!你不能再犹豫啦!”罗伯泰勒饰演的康纳一脸的欣喜与期待。
“不能吗?”费雯丽十分犹豫。
“不能。”康纳的回答十分肯定。
“那我该干什麽呢?”费雯丽问。
“去跟我结婚!”康纳意兴盎然。
他在看《魂断蓝桥》,一部女主为了男主而轻生的片子。这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电影之一,镜头上的人亦是二十世纪最美丽的。小时候,李乐逸曾搜出老爸的碟片,自己在家看,当他第一次看到女主从桥上跳下去的场景时,忍不住双目通红,这一次,他却泪流满面。
他自幼患病,自认不是康纳将军,辛小妤却成了他的玛拉。玛拉为将军而跳河,她则为他而沉睡万年。
“像我这样的病人,又怎么再辜负一个好女孩。“李乐逸苦笑。
辛小妤走之后,他的生活只剩下工作和健身,后来,竟不知为何而健身,为何而运动,生活只剩下工作,身边的女人越来越多,他却越来越近视,由近视,到眼花,看东西重影,他知道,他宿疾的并发症已找上门来。
他眯了眯双眼,依旧看不清银幕上美得一塌糊涂的美人。
门外,区小洋依旧在大叫。
“李乐逸,你开门!乐逸,你给我开门!我知道你不需要照顾,可是,你总得让我放心啊,你身体不能出现伤口,万一摔伤了怎么办……”
这种高端小区本就居者甚少,她母狮般的叫声震得地板都在颤,到最后,竟带着哭腔。
黑白底片下的旷世之恋被干扰成《美女与野兽》。
李乐逸干脆将电视的声音调大了些,依旧压不住这狮吼功。
门外的小野兽干脆拨通了110的电话:“警察大人,我被家暴了,老公不让我回家!”
之后,小野兽沉默了一阵。
门外忽又传来阵阵的呕吐声,呕得翻肠倒胃,区小洋的声音渐渐变得涩而隐忍:“你让我进来,我大姨妈来了,好难受……肚子好疼。”
李乐逸终于不忍,摸索着为她开门,待再见到区小洋,她已通身是汗,满脸是泪,浑身如浇过一般:“你说你不用别人照顾,你照顾我,好不好?“区小洋可怜巴巴地望着李乐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