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元春暗道,即便是皇太孙有心救吴女史,那也要看皇上让不让呢。
安玥郡主带着的那个侍女上前帮忙打水。
贾元春见到那侍女的脸,才想起这是当日在东平郡王府见过的,就是她睡在阁子里,被安玥郡主一簪子扎醒,名唤绿翘的。一年的光景,这姑娘竟已经从当初一个洒扫丫头做到了郡主贴身侍女的位置,可见其手腕。
“奴婢来提着吧。”绿翘笑意轻柔,提了小木桶,默默跟在安玥郡主与贾元春身后。
安玥郡主沿着小溪旁静静走了一刻,轻轻怅然道:“若是你我此刻能易地而处,我也情愿的。”
皇太孙殿下出手“赢回”贾元春,正常人看来贾元春迟早要做皇太孙的女人了。
贾元春知道安玥郡主对皇太孙的心意,不愿她误会,或因着这个疏远了,因此低声将与皇太子的约定和盘托出了。
安玥郡主瞪大眼睛,有些不能置信,“你竟不光是个傻的,还是个瞎的不成……殿下那样的人物,你倒好……”她有些言语不能了。
贾元春笑笑道:“人各有志,再说一辈子关在宫里面又岂是好玩的。”就像她上一世那样。
安玥郡主连连摇头,但是对贾元春的神态里多了几分亲密,不再像方才那样犹带着抵触了,临到分开处,她挽着贾元春的胳膊,贴耳轻轻道:“你在太孙殿□边,有机会也稍提起我些……”她“唧”地一笑,撒开手跳开两步,走远了几步又背过身来冲贾元春挥手,看起来了却心事一副雀跃的模样。
贾元春却有些哭笑不得。她深知小冯氏与太孙之事,如何能提起安玥郡主?然而小冯氏之事却难对安玥郡主言说,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楚的。然而如今却也不好劝安玥郡主了,毕竟她已经在皇太孙殿□边当值,此刻再劝,不是私心也成了私心。她摇着头提着水,这可当真是把官盐贩成了私盐,有苦难言。
太医开的药里有安眠的成分,皇太孙殿下昨夜用了药之后一直睡着,直到次日下午才醒。
这时小冯氏有孕的消息却穿了开来。
以老皇帝的年纪,犹有后妃受孕,也算是一桩喜事,因此给各帐都赏了马奶酒,虽不是什么名贵东西,却标了金边红签,是御赐之物。
小金帐这边也收到了。
暮秋时节的草原已经凉起来了,小金帐里生了火盆。
贾元春走进小金帐,一股温暖的空气就升腾起来,绕过屏风,便看到毯子上用木橙子架着一个小火盆,盆里微微燃着不知名的木头。片成手掌大小的薄木头,成扇形摆在火盆里,燃烧着,散发出松木的清香,积起银色的灰烬。
她轻轻走过去,眼角余光掠过一旁桌上摆放着的御赐马奶酒,在软榻前跪下,“殿下。”
皇太孙仰躺在软榻上,左腿伸直,右腿屈起,手臂搁在脑后望着天窗,此刻轻声道:“起来吧。”
贾元春恭敬起身,规规矩矩立在塌边三步开外。
“为孤诵书吧,贾女史。”皇太孙的话伴着和缓的呼吸声,极轻,听不出情绪。
“是,殿下。”贾元春亦轻声应道,目光落在皇太孙枕边一卷倒扣着的古籍,轻轻取过来,看时却是一本杂集,翻开的那页是一篇《续高僧传》,她心中一跳,难不成小冯氏有孕太孙心灰意冷要出家为僧?口中却平静念道:“当夜雪降,周三、四里,乃扫路通行,陈尸山岭。经夕忽有异花,绕尸周匝,披地涌出,茎长一二尺许,上发鲜荣,似欤冬色,而形相全异。”写得却是高僧死后异象。
她匆匆扫了一眼这篇剩下的内容,不敢再读,悄没声息地翻了两页,选了一篇写风景的开始读。她很疑心皇太孙笑了一声,却不敢分心去看,只装作不知一径往下念,然而脸上已经红了。
这是一篇写山水的,贾元春心分二处,忽见下一句写做“而水势泩(sheng)然”,待要避讳跳过已来不及,情急之下念道“而水势……”假作清嗓子,“咳咳……然”。
这下皇太孙当真笑了出来,他转过脸来笑望着贾元春,学她样子,低低问道:“水势……咳咳……然,那是什么文笔?”
贾元春羞窘地看过去,目光所及不禁便痴了一痴。
这样笑着的皇太孙殿下,仿佛有星星落在他黑而沉静的眼眸里。
作者有话要说:抱头,今天晚了……对不住(群扑!)
☆、第37章
皇太孙没有问她是如何知道避讳的。
女史不同于需要考功名的学子、或是需要写奏疏的大臣,她们的职责向来不是书写,而是规劝。在女史入职时,并不会有人告知需要避讳书写、诵读的字眼。
因此贾元春知道避讳“泩”字就显得有些奇怪。她低下头,尽量平缓无误地将这一篇风景游记诵读完,便遵照皇太孙的意思退下了。
当晚临睡前,贾元春想起她退下时,皇太孙静静看着她的模样,总觉得他含笑的目光里似有深意。
廖姑姑歇下的晚,她隔着屏风道:“今日金帐那边传了喜信,咱们这边也该去道贺的,只是殿□边没有能主事的女人;倒是女史——您是从钟粹宫出来的,替殿下走一趟也全了您与嫣贵嫔当初情分。东西我都备好了,明日就辛苦您了。”
贾元春迷迷糊糊中答应了。
次日,贾元春就去了嫣贵嫔营帐。
没想到谢鲤也在。
她尚在帐外就看到如芬,这小丫头在外一向是跟着谢鲤的,当下知道谢鲤在里面,脚下就放慢了。
用假珠花赚取永沥福晋的位置,谢鲤这举动可谓一本万利。
贾元春不太想见到她,即使知道她是因为阿音胡闹而产生了本不该有的情绪才做出这样的事情,贾元春还是想离谢鲤远一点。
去年在东平郡王府,珠花之事当场只有三个人知道。永沥、她还有那天伺候她的丫鬟绿珠。
绿珠如今已经做到了安玥郡主贴身婢女的地位,连如今秋狩都跟随在身边。
几乎可以断定珠花之事跟那个绿珠脱不了干系。
但是谢鲤是怎么从绿珠口中得到消息的,贾元春怎么也想不出。因为想不出,便更觉得危险了。
她正在踌躇,想等谢鲤走了之后再过去,没想到如芬一眼看到她,已经挥着手臂招呼起来,“贾女史,您怎么来啦?”一边说着一边就跑过来帮她抱着礼品。
不等贾元春开口,如芬就噼里啪啦道:“真是巧,我们女史也在里面跟贵嫔说话呢。本来还想邀吴女史和周女史一同过来的,结果吴女史病了,周女史则是压根儿不见人,我去传话连口水都没得喝。”她啧啧嘴,却又理解道:“也难怪,听说旨意下来了,抚蒙嫁得急,秋狩完了就地就送嫁了。皇上恩旨,准她们族里各出一兄长送嫁,等回了京肯定还有封赏的……”
贾元春心下感到一点怜悯,比起吴、周两位女史来,她此刻的境地不知好了多少倍。
“我家女史这几日呀……”如芬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对着贾元春笑,“可乐坏了,打从认识谢姊姊起,我还没见她这么欢喜过呢。”
贾元春淡淡道:“是么。”
“可不是嘛!”如芬没察觉到贾元春对这件事的冷淡,继续笑着,斜眼看她道:“我虽然没在您身边,可也知道您一准比我们女史还高兴呢!”
“那可是皇太孙殿下……”如芬用完全纯粹崇拜敬仰的语调感叹着这个称呼。
贾元春无语地看她一眼。
玉枣已经听到声响迎了出来,她见到贾元春又是高兴又是生气,“女史您前几日怎么一声不响就走了呢?好歹也让我们送您一送。前一日还一处亲热说话的,第二日帐子里就空空的什么都不剩了。”她示意如芬将礼品抱到旁边的小营帐里,拉着贾元春的手絮絮不停。
贾元春不愿进去与谢鲤对上,就先与玉枣等在她营帐里说话。
原来伺候她的如梅、如慧得信儿也都聚过来,几个人一处说话。
贾元春去了小金帐那边之后,如梅、如慧便又伺候钟粹宫,多亏小冯氏有孕,又有玉枣带着她俩,不然做宫女的一点事都没得做,日子也不太好过。没事做意味着没权、没油水、没地位、没体面。在宫里,这四样都没有,日子就艰难了。
贾元春感叹道:“是我没想周全,该给你们安排好去处的。”
如慧向来不怎么说话,如梅却笑道:“您才去殿□边,不比咱们这都熟悉,奴婢们这时候哪里还能拖累您。”
玉枣也说这几日怎么安顿的如梅、如慧,对贾元春那日不告而别还是有些伤心的样子。
贾元春打量着她鬓角的红花,笑道:“是我错了,今日可不是来赔礼了么。几日不见,玉枣姑娘可是越发年轻鲜嫩起来,瞧瞧这朵花,真是衬你。”
玉枣扶了扶有些歪了的花,道:“还是那日采的那种花,给贵嫔看到了,说是这么戴瞧着精神,我才这么打扮起来的。”
贾元春没料到嫣贵嫔还有心情去指点宫女头饰,眼前一晃,仿佛又看到了绣着“深恩负尽”的海棠丝帕。
这么说了好一会儿话,谢鲤还没出来。贾元春看看天色,却等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