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前阵子他因着祭田和办学的事同几位族老们商议,却不想听掌管宗谱的铨哥儿提起苏轩,他们几个这才想起,当初事儿闹得太大,族里对这孤儿寡母的风评也不好,一拖两拖的,苏轩的名分却一直没有录到宗谱上。虽说哥儿姐儿成年了订亲了才入谱的也不少,可这般悬着总不是个事儿,大家商议着便让他寻个时候提一提。
方才说起苏轩,他便留意着了,见苏云岫摆明了不愿深谈,心里更是咯噔了一下,暗暗寻思这莫不是还记恨着呢,连忙道,“也是咱们几个老的年岁长了忘性大,竟忘了把轩哥儿入谱,说来也是惭愧,当初佑安那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可他走后,却叫你们母子受了那些个委屈,还带累了轩哥儿,这些年竟一直没能入谱,实在是……”苏老爷子摇头叹了口气,“不过,你们娘俩放心,下回开宗祠时,我一定亲自帮轩哥儿添上,这么好的孩子,是咱们苏家之福,哪能叫他一直在外头漂着?要不然,等过几年见着佑安,老夫也真是没脸再受他一声叔公了。”
话刚起了头,苏云岫便开始沉默,心里乱糟糟的,当初虽说族里确实看不上她们母子俩,风言风语的很是不客气,可她私心里却也真没想过让苏轩入了苏家族谱,虽同是苏姓,可在她心里,孩子是随的母姓,并不是真正的石泉人。当时族里不愿,她心里也不肯,这事儿就一来二便地含糊了过去。可眼下,苏老爷子的意思她也是听分明的,不过是眼看苏轩如此出挑,见猎心喜,想要修复关系,来日也盼着他能多帮衬些族里罢了。
只是,这族谱眼下究竟该不该入,她却有些犯难了。
许是看出了她的为难,苏老爷子倒也没怪她什么,当初佑安他娘便提过入谱的事,是他们几个族老们嫌苏云岫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命格硬,又在佑安刚过了头七生下苏轩,也觉得命数不好,再添上同姓为婚犯了族里忌讳,借年纪尚幼出言推挡了几回,随后他娘也病倒了,不多时便随着儿子去了,这事更是耽搁了下来。
她们婆媳俩关系甚笃,若说苏云岫不知那些个事,苏老爷子是不信的,也正是清楚当初的纠纷,这会儿见她不肯一口应诺下来,心里多的也是叹息,却少有埋怨,只温声劝道:“轩哥儿总是苏家的子孙,你回去与他说说也好,这年纪也不算小了,这事儿你便让孩子自个儿拿主意吧。”
苏云岫点头应下了,说了这么久,苏老爷子的精神也有些不济,两人约好了改日见族老的事情后,便笑着起身告辞了。回到老宅,苏轩正在屋里临帖习字,看到她进来,连忙搁下笔,倒了杯茶给她:“娘,事情聊得如何,可还顺利?孩儿瞧您这脸色,却有些不大好,可是累着了?”
“祭田和办学的事倒没什么,只等来日与族老们议定地儿,便可以找衙门差役过来圈量,至于学堂,等待会我便书信一封,那些事儿我原就不懂,还是等许先生过来了再说。左右不过是撒些银子的事儿,能出什么事端来?”苏云岫接过茶杯小抿了一口,又搁下了,伸手揉了揉眉角额心,叹息着又把族谱的事儿与他说了说,末了,方道,“这事儿,你是如何想的?此等大事,为娘也不愿强逼你,还是得你自个儿想透彻了才好。”复又拿起茶杯饮了几口,略润了润喉,又补充道,“族里这头你不必过于担心,你的事总还早些,不急于这一时半刻的,这段时日,族老们要忙的事儿多,也顾不得你这。”
苏轩慎重地点点头:“孩儿明白。”犹豫片刻,忍不住又问,“扬州那头,母亲可有几成胜算?”
苏云岫偏头看了他一眼,反问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到头螳捕蝉,咱们这位林大人却偏偏鱼与熊掌都想兼得,你说这世上可有这等好事?”想要将苏轩认回去养在贾敏名下,真不知道该说他天真还是愚蠢,起初听到这提议时她多的是震怒,静下心来想想却是嗤之以鼻,莫说苏轩愿不愿意,难道贾敏就真的能大度贤惠到这田地?若真是那一等一的贤德,当初也不会作下那档子阴毒事,毁人清白,不啻于谋人性命,寻常妇人哪下得了这狠手?她和贾敏之间的恩怨,沉淀了这些年,莫说相安,就连共存怕都是极难的,更不消说其他。
回想那日林如海怒极攻心与她理论的情形,苏云岫唇畔的笑意愈深,微微眯起眸子,只不知现在,这位探花郎可清醒了些,虽说莫须有的罪名不是什么好的,可偶尔背一个倒也无妨,若非他先入为主的认定了,保不准眼下还不一定缓过神来呢。一想到他焦头烂额的两难模样儿,苏云岫便觉得心情甚好,屋外的阳光也甚好,就连平日不大欢喜的族里族外也甚好。
如此笑靥,看得一旁的苏轩心里一颤,母亲这又是在算计人了吧。
35、见子浚议事诉衷肠
到家不久,苏三媳妇儿便过来敲门,挎着个竹篮儿,笑道:“先前留你在家里吃饭,你却跑得跟兔子似的快,这不,我与你拿了些给你们娘儿俩加菜,都是自个儿山里田头摘的,也不拘多稀罕的,比不得外头那些个精贵,你们随便尝尝,看对不对味儿。”
苏云岫忙道了谢,让开身子迎她进来。苏三媳妇儿也不拘生,四下里打量了一番,啧啧赞道:“果然跟咱们这些个乡下娘子不一般,瞧你这院儿整的,看着就是舒畅,那藤儿架子一搭,跟小亭子似的,哪像咱们,惯会偷懒,图个省事往墙脚跟一扒拉,什么味儿趣儿都没了。”进了屋,看屋里陈设虽简单,却十分清幽,透着一股子书香味儿,把竹篮子往桌上一搁,拉了她的手又道,“难怪你能养出轩哥儿来,这瓶儿灌儿的摆放就是讲究,比咱们家强多了。”说着,视线往里屋的帘栊上扫了扫,“话说轩哥儿呢,又在屋里百~万\小!说?这就跟咱们家那混小子不一样,整日里就知道往山里田头乱跑,也不知在折腾些什么,半刻也闲不下来。”
“他也就会摆个门面儿糊弄糊弄人,真胡来的时候你是没瞧着,一点儿都不叫人省心。”说笑间,正巧苏轩自里屋出来,苏云岫连忙拉过他跟苏三媳妇儿见礼,喜得她更是欢喜,“瞧你说的,多好的哥儿,模样儿俊,书念得好,又这么懂礼,我家那小子要能有他一半懂事,我便知足了。”说罢,又将苏轩上上下下好一通打量,看得苏轩不觉红了脸,不由往苏云岫身后挪了挪,更惹得苏三媳妇儿一阵好笑。
玩笑了几句,苏三媳妇儿便起身告辞,苏云岫送她到门口,说是自个儿回头便往钱塘寄信,不出三日定有音讯传来,托她与苏老爷子说一声,也莫叫老人家心急总惦念着。苏三媳妇儿闻言,连忙应了,这才笑着离开。在门口又略站了会,等人影尽了,苏云岫这才转过身,合上大门回房里来。
送往许先生处的书信走得极快,只隔了一日,便有先行的小厮过来通报,说是先生下午便到了。估摸着时辰,苏云岫母子便往村子口去迎,马车停稳后,却见秦子浚当先下车,扶出许先生后,瞧她仍一副云游天外的呆怔样儿,不由笑道:“前几日刚回来,正巧听说许先生的事,我便琢磨着跟过来取经,往后若是乐善堂做这个,也能心里有个谱儿。瞧你这样儿,莫不嫌我自作主张了?”
“怎会?你惦念着这些个事儿,我欢喜还来不及,哪能怨上你?”苏云岫回过神来,笑嗔了他一眼,不再跟他多说,扭头与许先生道,“办学之事,我原也不大懂,只道族里有个蒙学,小辈们开了蒙大多往镇上县里求学的,眼下需要个什么章程,还需您拿个主意,要制备些什么,添添补补的,也得您说了才是。要不您先回屋里歇息会,我去与族老们知会一声,看何时得闲,大伙一起往四下里走走议议,等过了夏,这学堂总盼着能办起来的。”
许先生连忙笑着应了。一行人边说边行,不多时便到了老宅,屋里的房间昨日便都已收拾好,只不知秦子浚也过来,连忙又将西向的偏房整理了一间。几人一道又闲话了几句,苏云岫将族里的安排与许先生提了提,见族里如此重视,许先生心下也觉满意,估摸着他们恐还有事要说,便往屋里歇息。
待人都散了,只余下他二人,苏云岫便径直开口问:“这般着急过来,可是你那头出了什么岔子?”
秦子浚温和地笑了笑,安抚道:“你不必担忧,虽说有些波折,但大体上还算太平,乐善堂的风评一向甚好,大多的衙门差役也都会卖个人情,只是往后你我怕有的忙了。”自从那日接到书信,他便马不停蹄地往来与姑苏淮扬之间,借口送银子送民声的善事,与些个官吏捕快们唠叨唠叨,那些个都是 多年的老油子,消息灵通得很。几顿饭下来,扬州府那档子官场倾轧的戏码,哪还能不摸个门儿清,知府与知州不睦,偏生林如海与那许知州交好,若说这知府大人心里没什么想法他是不信的,“盐课的水深着呢,想他也不敢轻举妄动,要不然,咱们便将帖子往知府衙门一递,想来那位何知府也是极愿意做回青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