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寒突然又把我叫住:“梅朵,那孩子的钢琴老师你打算怎么找?”
我回头看着他,茫然的说:“我还没想好……我觉得应该找个高水平的老师,可是高水平的老师都不愿意收他那样的孩子。”
李牧寒说:“那也不一定。”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好像看到了希望:“您认识那种水平高又有爱心的老师吗?”
李牧寒说:“我不知道,不过或许可以帮你找找。”
他的社会资源比我丰富得多,他肯帮忙,总比我的办法多、门路广。我高兴地说:“李总,那就算我欠您一个人情,拜托您帮小杰找位好老师。”
“好,我尽力试试看。”他平和地说。
我和他告别,然后打开楼门。隔着那道生锈的铁门,我目送着李牧寒走进小巷。他肩头的小女孩好像咕哝了一声,爬起来换了一边肩膀靠着,他抬起手温柔地拍了拍女儿的背。
我从来没想到,李牧寒竟然还有这样一面。
☆、第五十一章 再次拜师
一整个星期,李牧寒再也没有提过替小杰找老师的事。就在我以为他压根没把这事放心上的时候,周五下班前,李牧寒把我叫到他办公室。
“明天天爱要去音乐学院上钢琴课,你带小杰一起去吧。我介绍一个人给你们认识。”他坐在办公桌后,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什么人?是音乐老师吗?”我迫不及待地问。
李牧寒笑着说:“嗯,是天爱的老师林素音教授。我跟她说了小杰的情况,她答应见一见小杰。”
我心里一点底也没有,担心地问:“您说的这位林教授,她知道小杰是自闭症吗?”
李牧寒淡淡地宽慰道:“我跟她说了。她说,只要有天分,她不管学生有什么缺陷都会收。”
我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但又担心小杰再次被拒绝。李牧寒看出了我的犹豫,又补充说:“林教授对学生的天分要求很高,她很少收学生。我相信,小杰本身是最有说服力的。”
不管怎么样,小杰的人生道路注定充满了坎坷,无论是文姐还是我,我们无法保护他免受挫折,只能陪伴鼓励他不断前行。我下定了决心,对李牧寒说:“好的,李总。谢谢您这么费心,我们明天见。”
我正要转身出去,李牧寒又叫住了我,他看着我柔声说:“梅朵,你不用担心,都会变好的。”
我第一次从李牧寒的嘴里听到如此温柔的话,而且他那样注视着我,我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好点点头,转身落荒而逃。
回到座位上,我想着李牧寒刚才的话,越想越觉得窘迫。我无地自容地把脸埋在面前杂乱的文件堆里,心里好像有一把重型低音鼓在毫无节律地乱敲。
周六上午,根本不需要闹钟,我六点就从床上弹起来了。接了小杰之后,我们一起到音乐学院门口等李牧寒。我心里一直在想着最坏的打算——如果那位林教授又抛出什么“以身布施论”、“因果业报论”、“血型不合论”怎么办?我是带着小杰优雅地离开,还是站在音乐学院的门牌下愤怒地竖起中指?
我正在抬眼望天胡思乱想,一辆宝马朝我开了过来。李牧寒缓缓摇下车窗,他刚要开口,里面就传出天爱欢快的声音:“小杰哥哥!”
小杰看到天爱,也灿烂地笑了起来。李牧寒把我们载上,慢慢驶进校园。一看到那些熟悉的红砖红瓦建筑,我的心又开始狂跳。李牧寒从后视镜里瞟了我一眼,淡淡地说:“梅朵,你怀疑我的办事能力吗?”
我莫名其妙地说:“没有啊!”
“那你在瞎担心什么?”他好像有点不满。
我吐了吐舌头说:“我只是担心要下雨了,我出门前没收衣服。”
“要下雨了?”李牧寒看了看车窗外湛蓝的天空,“你真有想象力。”
我又开始一本正经地胡编乱造:“是真的,李总您没听说过吗?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我日观天象,蜻蜓低飞,小鸟徘徊……”
“梅朵,闭嘴。”李牧寒的瞪视通过后视镜的反射打到我脸上,我对着他做了一个鬼脸。
这么一搅和,我也忘了紧张。李牧寒停好车,就带着我们去拜访林素音教授。听李牧寒说,林教授是个文、革前的老海归派,16岁就远赴巴黎音乐学院学习,是个真正的音乐天才。她出身音乐世家,父母都是民国时江海市有名的乐评家,当年傅雷夫妇都曾经是她家的座上宾。
我在古典乐迷论坛曾经看到网友评论她,说她长期居住在法国,最近十年才回国。她为人有点恃才傲物,与国内音乐圈很疏离,所以很少有人知道她。但她在国外老一辈的钢琴家里声誉非常高,尤其擅长莫扎特,被称为“莫扎特女皇”。
李牧寒按响了门铃,开门的那位女士满头银丝,像染过一样好看,面容清秀,看上去顶多50岁,但实际上她已经64岁了,看来是在法国养成了保养的好习惯。李牧寒微笑说:“林教授,我带天爱来了。这是我跟您说过的那个孩子小杰;这是我同事,她叫梅朵。”
林教授抿着薄薄的嘴唇,眼光在小杰脸上凝视了好一会才说:“欢迎,请进吧。”她的声音很轻、很好听,带着才女特有的那种“诗意的矜持”。
这房子是学校的教授宿舍,格局和江涛家一模一样。但林素音完全是按照法国的样式来布置的。客厅没有中国家庭常见的沙发电视柜,通往阳台的地方打了一扇很大的门,让阳光暖暖地照进来,正中间摆着一张铺着白色餐布的圆形茶桌,上面放着精致的骨磁茶具。
“我泡了红茶,还有朋友前几天从巴黎带回来的点心。先生小姐们先用点茶吧。”她往茶杯里倒了茶,然后请我们坐下。
“先生小姐”这个称呼让我觉得很好笑。我还是第一次接触这种法国情调,林素音的态度淡淡的,一点也觉不出热情来,但我并没有在江涛家里时那种忐忑不安的感觉。
我拉着小杰到桌边坐下,林素音把一个小点心放在他面前的盘子里,小杰的手局促地在桌子底下交握着,一言不发。
“这孩子是autism?(自闭症)”林素因轻声问我。
我点点头,说:“中度的。”
林素音淡淡一笑,说:“很多音乐家都是疯子。肖邦、舒曼、莫扎特、拉赫玛尼诺夫……疯子比凡人更接近上帝。”
我轻声反驳说:“小杰不是疯子,他只是有情感交流障碍。”
林素音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我觉得她淡然的眼神中好像有无形的杀伤力,赶紧闭了嘴。李牧寒一直悠然地喝着他的茶,一句话也不说,就连整天叽叽喳喳的天爱进了这间屋子也噤声了。
好一会儿,整个房间只有茶匙轻碰杯子的声音。我正在纳闷这茶究竟要喝到什么时候,林素音突然说:“今天天气很好,能不能请这位小先生为我们弹奏一曲?”
我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急忙对小杰说:“小杰,你能不能弹首曲子给奶奶听?”
“奶奶?”林素音秀气的眉毛微微皱了起来。
我自知失言,赶紧改口说:“……弹首曲子给林教授听。”
“it’.(是为了阳光)”林素音淡淡地纠正。
我点点头,然后拉着小杰站了起来,把他引到相邻的琴房里,那里有一台德国钢琴。我为他打开琴盖试了试音,果然是一台顶级的钢琴。
☆、第五十二章 不速之客
小杰一听到那声琴音,就像着了魔一样。他把手放在琴键上,过了一会,悠扬的琴音就飘了出来。
小杰弹的是贝多芬的《悲怆奏鸣曲》第二乐章。这是一首很温暖的曲子,让人联想到阳光普照的春日。刚才林素音说的话,小杰明明听不懂,可是他此刻的心境,竟然和林素音一样。
我回到桌边。李牧寒和天爱放下了手中的杯子,静静看着正在弹琴的小杰。林素音轻啜着杯中的红茶,神情淡然。
一曲奏闭,小杰像往常一样放下手发呆。我紧张地看着林素音,她放下手中的杯子,慢慢站起来,优雅地拍了拍手说:“bravo.(精彩)”
林素音走到钢琴边,把小杰的手端起来细细端详了半晌,轻声说:“这孩子有一双上帝之手。”
我激动地问:“林教授,您能收小杰做学生吗?他真的很热爱钢琴,学习很刻苦,一点也不需要操心……”
“不需要操心?”林素音淡淡地扫了我一眼,“这就是你的教育方法吗?怪不得这孩子的指法错得一塌糊涂!”
我尴尬得不知该怎么接话,李牧寒走过来说:“梅朵确实只是业余水平,所以这孩子才需要您这样的泰斗来教导,不然一个天才就要陨落了。”
我感激地看了一眼李牧寒。林素音对我说:“听说你们上个星期去找过江涛?”
我怔住了,完全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支支吾吾地说:“嗯,我带小杰去找过江教授。”
“他怎么说?”林素音的语气冷冷的。
我心里涌起很不好的预感,嗫嚅着说:“江教授说,他不能收小杰做学生。”
“为什么?”林素音的眼神好像越来越冷了。
“因为……”我委屈得快哭了,声音也在喉咙里出不来,“他说不想随便揽善事,他说不想在小杰身上花太多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