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骨碌碌地转眼珠,挑着眼梢向他一瞥:“我的婆婆会出席我们的婚宴吗?”
莫行尧挫败地叹了口气,苦笑道:“我联系不上她。我妈如果不想被人找到,谁也找不到她。她基本不用固定电话,一张银-行-卡用完了不再用第二次,在一个地方至多停留一个月。”
林初戈轻笑一声:“和你母亲比较起来,周方予的段数太低了。”
他默默地向前走,他母亲沈碧落从来都是不声不响地离开,刚回国时他去探望外祖父母,席间二老谈起往事,他得知父母离婚的第二年,莫启文出于愧疚和一些难听的传言想找沈碧落复婚,觍着脸去沈家询问岳父岳母前妻的联系方式,却被告知沈碧落曾撂下狠话威胁他们,如若泄露她的下处和电话便同双亲断绝关系。
初听此言,他以为母亲说的是气话,只觉可笑,母亲像没长大的孩子一样。不料沈碧落说到做到,当真从未联系过莫启文;而自己,上一次接到母亲的电话是在一年前的某个深夜,只问了一句过得怎么样,就挂了电话。
莫行尧眼角余光掠过身旁的女人,记起分手时她说的那些话,心想女人绝情起来一颗心比顽石还硬。
到了林雅季的墓碑前,莫行尧俯身轻轻放下花束,林初戈抱着胳膊与黑白相片中的女人对望,在心中说:“凡事都有例外,你遇见了宁靖元,可我遇见了莫行尧,兜兜转转我还是嫁给了他。”
在墓地待了一会,日已西沉,芳草斜阳中他们一起下山,坐上车就接到了周方予的电话,先乖巧地说了句恭喜,然后粗声粗气地命令她来“如醉”酒吧喝酒。林初戈再三表示自己不会喝一滴酒,只是不放心周方予这个疯丫头,莫行尧才首肯,纡尊降贵送她去酒吧。
酒吧门外非常安静,偶尔有几个醉汉蹲在台阶上发出轻微的呕吐声,拉开门,震耳发聩的摇滚乐似梅花针不容推却地刺进耳中,光与影虚薄更替,灯光迷醉斑斓,如同坠入靡丽锦簇的花团,舞池里的红男绿女像并蒂莲般交结盘错在一起,鼓噪歪缠,交换彼此火焰似的唇、丰腴年轻的身。
林初戈在角落的卡座找到了周方予,不仅她一人,身旁正坐着谢慕苏。
距离上一次见面已有一个多月,谢慕苏有点尴尬,没话找话似的说:“方苓没和你一起来?她最近挺忙的呢。”
林初戈平淡地嗯了声,歪身在卡座坐下来,扫了眼一桌的空酒瓶,看向对面的周方予:“你又失恋了?”
周方予摇了摇头,一双眼亮似水钻,很是得意地说:“我把那个杂种甩了,整天就知道给姑奶奶戴绿帽子!今天既是为你庆祝,也是为我庆祝!”
林初戈不领情,干瘪地哦了一声。
周方予视线在她与谢慕苏之间来回转,一面打手势唤来侍者,一面道:“你们怎么不说话啊?还在为那种事闹别扭?”
谢慕苏掩饰般地端起玻璃杯,抿了口橙汁。提起往事,她兀自有些不适,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说再多对不起也改变不了,她们的关系也无法再像往日那般亲近。
“有话可以在电话里说。”林初戈向清秀的侍者要了杯柠檬汁,“我以为周大小姐喝醉了才把我叫来。”
“我的车……车胎破了,你送我回家行不行?”周方予嘿嘿一笑,睃见她无名指上朴素的铂金指环,立即变脸鄙夷道,“莫行尧真小气。”
林初戈解释说:“不关他的事,是我对他说一切从简。”
周方予万般不解,尖声叫道:“结婚啊姐姐,一生只有一次!你怎么能这么随便?没有闪瞎眼的钻戒就算了,洛可可风格的大别墅呢?教堂呢?一头棕黄卷发像狮子狗一样的牧师呢?verawang亲手设计的曳地婚纱呢?等等,你们不会连婚纱照都没拍吧?”
邻座的年轻男子朝这边望了一望,谢慕苏捂着脸说:“你小声点。”
“肺活量不错。”林初戈笑说,“我们的确没有拍婚纱照。”
她和莫行尧都不喜欢拍照,觉得在卧室里挂着巨大的合照说不出的古怪,便跳过繁文缛节直接登记结婚。
“裸婚,我的天……”周方予喟然长叹,打了个响亮的酒嗝说,“莫行尧赚那么多钱究竟是为了什么……”
三人坐了一会,宁双牧来接谢慕苏回家,林初戈一边费力搀扶着歪歪倒倒头重脚轻的周方予走出酒吧,一边掏出手机打电话给莫行尧。
酒吧门外站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生,穿一件桃红亮片吊带裙,脸上的妆斑驳得如同城郊的旧围墙,又像唱京剧的旦角卸油彩没卸干净,不断地向下扯领口,摊开白花花肥唧唧的胸脯招揽生意,两条腿骨瘦如柴。
周方予最是瞧不起这类轻贱自己的女人,抱着林初戈的胳膊又是一番演讲,如此这般忧国忧民,林初戈左耳进右耳出,耐心地等待莫行尧到来。
街灯昏暗,远处的霓虹灯一闪一闪仿佛开在水中的花,看不真切,夜一样黑的汽车在酒吧门口停下,身姿英挺的男人跨下车,疾步朝她们走来。
那女生像箭般蹿向莫行尧,两眼迸射出异样的光芒,喋喋不休道:“先生您需要服务吗?一晚只要八十,胸大活好,做全套……”
莫行尧眉峰一皱,还未冷言拒绝,林初戈就甩开周方予的手臂,从口袋里摸出几张钞票塞到年轻女生手上。
林初戈压抑着怒火扯出一抹笑,说:“今晚给你自己放个假吧。”
那女人捏紧手心的钱,讷讷道:“谢谢……”
周方予见状扶着墙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要淌出来,笑够了揉着下颌正想撒娇卖俏请他们别介意,一抬头黑色汽车疾如风雨地远去,独留下呛人的尾气。
☆、第48章 与子偕臧(2)
林初戈站在全身镜前拥着手臂扭着身段左看右看时,卧室的门开了,莫行尧一身黑色西装,清朗的眉眼含着点笑意,像阳春的微风,吹乱一池春花。
她攥着柔滑的丝质布料,难为情地问:“我穿得是不是太隆重了……吃个饭而已。”
红裙如焰,裙摆曳地,合身的剪裁凹出曼妙姣好的曲线,在昏黄的灯光下宛若一株盛开的红莲,五官精致工细,薄施脂粉,她脸颊醺然,滴溜溜的眼紧锁着他。
“很漂亮。”莫行尧单手插在裤袋里,微笑着向她走来。
他站在她身后,伸出手臂箍住她纤瘦的腰,下颌搁在欺霜压雪的肩头,望定明亮的镜子中的女人。
眼角瞥到她白皙的耳垂,他一点点凑近直到含住,微凉的气息喷洒在耳廓,激起她一阵战栗,仿佛荡漾在海中无人掌舵的扁舟。她耳根透着浅粉色,他凉凉的唇逐渐往下,吮吻着柔嫩的颈项。
林初戈生怕他收不住胡闹一气误了时间,待想推开他,镜中的男人忽然眉一拧,摸着薄嘴唇抱怨道:“好苦,喷香水做什么。”
林初戈安下心整理衣襟,没空再忸怩作态,琅琅地说:“就是为了对付你这种色中饿鬼,动不动就揩油。”
莫行尧面不改色道:“除了我,谁有合法权利揩你的油?”
“是是,莫先生我们该出发了。”她叠声应道,心中暗说,白长了一张好看的脸,脸皮足足有三尺厚。
莫行尧想,说得也是,目前最重要的是先把那帮难缠的朋友应付过去,至于其他的事,来日方长。
开车到达酒店时,天刚擦黑,礼服太长,上下车时都极不方便,需要稍稍提起裙角避免摔倒在地的窘境,或多或少显得造作,林初戈兀自纠结着服装的问题,漫不经心地挽着莫行尧的手臂一起上台阶,红毯从门外笔直地铺向公共电梯,他却步伐一拐,轻车熟路地带着她迈进角落隐蔽的小电梯。
转眼间就到了九楼,虽然林初戈再三表示不用那么高调不要搞铺张浪费那一套,但宁绍贤不依,提前叫孙子清场,整个九楼稀稀疏疏坐着两桌人。
宾客全部到齐,他们身为这场婚宴的主角却姗姗来迟。
以陆江引为首的一群朋友嚷嚷着迟到罚酒,端着两杯满满当当的白酒送到他们面前,笑眯眯作出主婚人的模样说:“来来,喝交杯酒。”
莫行尧接过啜了一口酒便放下酒杯,林初戈更敷衍,红唇在杯沿上一贴,留下一弯红月般的印迹就算是喝过了。
陆江引直嘀咕真没劲,掉过身嘁嘁喳喳地同周方予耳语,想是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整他们。二人置之不理,走到另一桌敬酒。
宁靖元亲密地揽着莫启文的右肩与他称兄道弟,推杯换盏,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一刻不停地称赞这是一桩天赐良缘,说了一大串话题陡然一转,谈起建筑行业近年来不景气,问多年的好兄弟是否有回国发展的意思。
林初戈嗤地一笑,生女勿悲酸,生男勿喜欢,男不封侯女作妃,看女却为门上楣。女儿之于他,有利用价值时是心头肉,无利用价值就是赔钱货,认都不想认。
她邀请了宁绍贤却没邀请宁靖元来参加宴席,正犹豫着是该给这位好父亲留点情面捏着鼻子吃完一顿饭,还是直接请人把他轰出去,冷不防被人扣住手腕。
抬眼见是两眼泪汪汪的程蕙兰,林初戈登时笑笑说:“阿姨,您坐。”
程蕙兰听而不闻,一手抓着林初戈的手腕,一手扯着莫行尧的西装,泪眼朦胧哀切地诉说自己如何不舍,仿佛坐在她身边的方苓不是她女儿,林初戈才是她的亲生女儿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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