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里是个男人的声音,说自己是我的特别助理,那天奉我的命令去探望静悦学姐的父母,然后就在那里遇到了……哥哥。”
他说“哥哥”这两个字的时候,不像以前叫“亲爱的哥哥”时一样带着浓浓的讽刺意味,而是普通的语气,反倒显得有些别扭,说出来后脸上的表情也有些不自然。
肃修然微蹙眉看他:“你有特别助理吗?”
肃修言断然否认:“根本没有,后来我从总台查到那个时段播出的分机,是从我的一个副总办公室拨出去的,可那个副总是个女人,从走廊的监控录像上看,那个时段她的办公室里根本没有人进出,只有她自己。”
肃修然勾了唇笑:“拨出电话的那个人只是借用了那个分机线路而已,不是多么厉害的技术。”
然后他微顿了下,才接着说:“你安排照顾文女士父母的人,是你的助理?”
肃修言点头表示肯定:“是我的一个小助理,为人不够聪明,不过胜在心思不多,可靠。”
肃修然的刀口正在愈合,时时会发痒,他调整了一下坐着的姿势,才淡淡开口说:“聪明又可靠的人也不是那么难找到。”
言下之意,是肃修言用的人不够聪明,被一通莫须有的电话一吓,就闹出了这个大乌龙。
林眉看出来肃修言有意反驳,下颌都绷紧了些,也许是看到肃修然苍白的脸色,又憋了回去,沉着脸没说话。
从这个小动作里,林眉才意识到今天肃修言是穿了正装来的,精神也好,浑身上下都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在,不再像上次一样虽然也是衣冠整齐,但整个人都带着莫名的颓废。
但即使肃修言这样带着气场坐在病床钱,仍旧被穿着松松垮垮的医院病号服,头发也因为住院没有修理而显得有些长的肃修然压得有些抬不起头。
这么看来如果说肃修言算是霸道总裁的话,那么肃修然当年气场全开的时候,该是霸道总裁中的霸道总裁?
☆、第55章
见他们说完了正事,马上又恢复了俩俩无语的状态,林眉在旁边就清了清嗓子说:“今天天气不错,肃先生陪你哥下楼走一走吧,医生说他可以适当活动了,老躺着也不是很好。”
肃修言微愣了下,似乎有些意外林眉把这个重任交给他:“我吗?”
林眉耸了耸肩:“不然呢?还有第三个肃先生?”她说着顿了顿,“我觉得你不会再捅他第二刀了吧?毕竟捅了一刀就被收拾得挺惨的。”
要说肃修言也算倒霉了,他气场不弱,平日里在公司也是颐指气使的人,下属们都得看他脸色,股东和合作方更别提了,来的不管是老狐狸还是霸道总裁,他都镇得住场子,不输给任何人。
可惜自从撞到肃修然这里后,遇到的人一个个都不是凡品,刑警队的两位警官就别提了,六扇门重案组出来的必须跟别的人不是一个画风。
程昱也不说,从小就是他们家的家庭医生,他见了程昱本能地胳膊和屁股都疼,那是从小被他扎针扎出心理阴影了。
连他原本从来没放到眼里过的林眉也气势汹汹的,枉他还认为看起来这样秀气温柔的姑娘就算不是小白兔,也是聪明点的小白兔……这几天他回忆起来直想骂自己蠢,能跟肃修然走到一起去的,就算披着张小白兔的皮,下面那也必须是头凶残的鲨鱼啊。
肃修言已经不试图反抗林眉了,听完她说就转头去看肃修然,神色有些复杂,目光里还有一丝说不上来的期待。
肃修然对他微微笑了笑:“也好,稍等下我换个衣服。”
肃修言当然也再无异议,主动到病房外去等。
里面林眉帮肃修然换衣服,他伤在腰腹,自理并不成问题,走路也没有多大妨碍,但林眉却借着怕他没力气的名义,这几天来暗暗吃了不少豆腐。
比如现在,她一边看肃修然宽衣解带,一边还在他腰侧顺带摸了一把:“有腹肌唉,手感真好。”
肃修然就看着她,放纵她为所欲为,带笑的唇边意味颇深,可惜林眉被色相迷了眼,没能看清。
他低头笑了笑,声音很轻,带着点感慨:“可惜是在医院,暂且记下。”
林眉不明所以地抬头看他,那目光单纯无辜得很:“记下什么?你这么小气,也要摸回来啊?”
肃修然但笑不语,微弯的眼角里一片水光潋滟,又把林眉看愣了。
把装扮好的肃修然送出去,林眉还不忘给他找了个口罩,这里是医院,现在又是柳絮纷飞的季节,戴口罩算是很正常,不会显得突兀。
肃修言却看了看那个口罩,清了清嗓子有些别扭地说:“不用这样,戴着口罩说话会不方便。”
肃修然已经隐姓埋名生活了八年,在人多的地方隐藏自己的面貌已经成了习惯,听到他这么说,也微微顿了顿,才笑:“也好,今天就不用了。”
肃修言转身去开门,当先走出去,肃修然随后跟出去,林眉在门口送他们,还加了句:“肃先生你哥如果走一半累了别让他勉强啊,你可以抱他回来……用公主抱哦!”
肃修言显然是还没习惯她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个性,脚下一顿差点绊倒自己,肃修然就淡定多了,回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别想太多,伤神。”
林眉抄着手笑眯眯的,那神色明显是:放心,我还能再脑补十万字。
肃修然住的病房是单独的一栋楼,类似于疗养院,病人不多也不是特别重症的,因此楼下也有个独立的小花园,天气晴好,那里也没有多少人散步。
肃修然和肃修言乘电梯到了楼下,就在小花园中慢慢走着,彼此都不急着开口。
终究还是肃修言先受不了这种沉默,先出了声:“我还是没有原谅你。”
肃修然微笑了笑:“我知道。”
肃修言顿住了脚步,他们这时正走到了小花园的假山喷泉旁,细细的流水不足以让人觉得吵,却也能有效降低旁人听到他们谈话的概率。
肃修然也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他,他目光还是淡淡的,肃修言却知晓他的习惯,知道他在等自己开口。
他微低头酝酿了一阵子,又抬起头时,先抿了抿和肃修然很相似的薄唇,才开口说:“这些年来,我想过我为什么会这么恨你。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因为我更恨我自己的出身……那是种无形的东西,因为它,我才有了这样的父亲,有了这样的哥哥,然后有了这样的人生。
“别人或许会认为这样想太矫情,毕竟这样的权势、地位、金钱,是很多人终其一生也无法达到的高度,但生而就拥有这些,却并不见得是一种幸运。”
肃修然笑了笑,并没有打断他,他又何尝不是像弟弟一样,遭逢了人生重大的变故,才会停下来去审视和怀疑这一切?
人生的头二十年里,他一直在追逐着更加强大的能力和权威,直到毫无准备地接受了生与死的洗礼,犯了错也因此被亲人放弃,才停下来细细去想,这么多年来,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他自小喜欢侦探小说,迷恋其中缜密的逻辑,所有细节都有其原因,所有的因果都会轮转更迭,所有的人都站在正确的位置上——一切都没有多余的,才是最美最精巧的艺术,如同机械手表。
在无所事事的时候,他开始试着自己去写作,这是他之前二十多年从未曾想过的事情,为此他补习了许多哲学和心理学的知识,并且试着为之前错误的人生寻找答案。
这也许是创作带给他的另一个收获吧:写作者必须是上帝,也必须是故事里的每一个人,这可以让他比普通人更加有意识地,换很多种不同的角度去看待所有人和事。
比如现在,他不意外弟弟会做出这种感慨,每个人都不是无缘无辜变成了如今的模样,弟弟会觉得生在肃家是不幸,是因为他的痛苦,多来自于父兄和家庭,会这样想也情有可原。
肃修言说着,还是看着他:“所以这些年来,我变得越来越像你,越来越理解你当年的做法。当我想到如果把现在的我,放在当年你的位置上,我可能会和你做出同样的选择时,我就更加恨你……因为我更恨的还是我自己。”
他和肃修然一样,并不是那种喜怒形于色的人,即使在说着这样剖白的话语,他的神色还是冷淡的,只是那双深黑的眼睛里藏着太多痛苦,如同灼热的岩浆,仿佛下一刻就能喷薄而出,不但吞噬他人,也会吞噬他自己。
肃修然看到他这样的目光,还是忍不住上前一步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轻握住了他的手臂说:“修言,你无需这样自责,当年的事,最大的责任还是在我……”
肃修言微侧头冷冷地看着他:“当然在你,所以你可以收起这套伪善的嘴脸,受害者的形象不适合你。”
他倒还是这种理直气壮的样子,肃修然想起小时候他们俩如果一起犯了什么错,父亲总会先责骂年长的他,怪他没有带好弟弟,而那时旁听的肃修言就会露出一副“都怪他”的理所应当的表情,再被怒火中烧的父亲发现拎出来额外骂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