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原一拍脑袋,“我差点给忘了,这是前台交过来的,说是一位姓江的小姐……”话音骤停,刘原突然反应过来,应该是“姜”,不是“江。”
梁景行眸色一沉,拿起电话便准备打给姜词,想了想,又按捺下,“嘱咐前台,以后她要再过来,不管送什么东西,一律拒收,立即给我打电话。”
刘原点头出去了,梁景行拿出信封里的纸币。不算厚的一叠,新旧掺杂,捏在手里,却是沉甸甸的。
梁景行揉了揉眉心,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开始回想发传单的那日,到底是什么事惹得姜词下了这样的决定。
思前想后,恐怕症结还在陈觉非身上,便打电话给他,让他将那天对姜词所说的话复述一遍。
陈觉非莫名其妙,但听电话里梁景行语气严肃,还是照做,末了,忍不住问:“姜词又怎么了?”
节气过了霜降,崇城也降温了。梁景行站起身,拉开百叶窗,外面正飘着雨,一片白雾迷蒙。
“陈觉非,你知不知道姜词家里的事?”
电话那端静了片刻,“……听说她爸是出车祸死的?”
梁景行将玻璃窗也打开,清冷潮湿的风灌进来,潇潇冷雨随之潜入,很快将窗台浸湿。他点燃一支烟,叼在口中,想说什么,最终作罢,“……算了,你今后别去招惹她。”
陈觉非冷哼一声,“我又不是贱得慌。”
那日之后,陈觉非在学校里遇到姜词,只当是没看到。反倒是张语诺,见两人生了嫌隙,说了不少好话。
陈觉非本以为姜词这人挺有个性,做个朋友未尝不可,可几次下来,全是他剃头挑子一头热,不免觉得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高一高二时候,陈觉非就听说过姜词。这人性格孤僻一贯如是,可早两年家底殷厚,蜜罐里泡大的姜词,还愿意做些表面功夫,施些小恩小惠,久而久之,身边也聚了三两个死党。可自她家道中落,这些所谓的死党立即作鸟兽散。
陈觉非对这样骄纵的大小姐毫无兴趣,但姜词一朝落难,再不掩饰自己那一身臭毛病时,却陡然变得有趣起来。
有一回,陈觉非正在走廊里跟几个哥们扯淡吹牛,忽看见楼下厕所门口,姜词正被几个女生揪住头发拖了进去。上课铃打响的时候,姜词放从厕所出来,一身的水,一边脸肿得老高,可她一贯黑沉沉的眼中,此刻却闪着一股兴奋狠戾的光,像头斗狠且斗赢了孤狼。
陈觉非就是那时候开始注意姜词,且一发不可遏制,最终上演了所谓的“性骚扰”这么一出。他知道姜词性子狠,但没想狠起来压根不分敌我,只要能达到目的,杀敌一万自损八千也在所不惜。
果然自那以后,她班上曾合伙欺负过她的女生们都有所收敛,生怕哪一天铰了姜词一头长发的剃头刀,就落在了自己头上。
“你们几号月考?”梁景行问道。
陈觉非回神,“哦,二十九号和三十号两天,考完放假。”
“什么时候结束,上午还是下午?”
“下午,跟高考作息一样,”陈觉非好奇道,“怎么了?你不会打算来接我吧?”
“你想得倒挺美——你爸妈回来了。”
陈觉非顿时蔫了,“什么时候到?”
“三十号,你考完试直接回自己家,别怪我没提醒你。”
陈觉非一想到逍遥自在的日子就要到头了,脸上一片愁云惨淡,月考自然也是黯然收场,结束之后拒绝了几个哥们的邀约,自己乘出租车回家了。
姜词从考场回到教室,翻出词典查了几个英语单词,又去学校画室训练了半个小时。等她收拾好东西,校园里只剩寥寥数人。她捡起撑在走廊地上的雨伞,一边默默估算着这次月考的总分,一边朝校门走去。
她成绩一向不错,但这不错的程度是相对于艺术生而言的。平时月考成绩堪堪达到普通本科的一本线,想要上更好的学校,还差了一段距离。
崇城深秋多雨,天色连日阴沉,乌云堆在远处建筑的顶上,似随时要坠落而下。
姜词缩了缩脖子,正要收回目光,忽瞥见校门口对面商铺的屋檐下站着一个人,脚步立时一顿。
他手里拿着一把黑色长柄伞,伞尖轻轻磕在蓝白相间的地砖上。风衣也是黑色,衬得他身形挺拔修长。雨雾迷蒙之中,眉目较之以往少了几分严肃,显得更为清隽。
姜词下意识将伞降下,遮住自己的脸,然而——
“姜词。”
清越低沉的声音穿透雨幕,清晰回荡在耳中。
姜词低垂着头,立在原地。雨声之外,渐有脚步声缓慢靠近。眼前地上出现了一双腿,锃亮的鞋面沾染了些许雨水。
紧接着,一只手将她伞往上一推,眼前豁然开朗。
姜词缓缓抬眼,他手里的伞没撑开,风衣的面料上也沾了雨水。
姜词咬了咬唇,“你把伞打上。”
梁景行高她许多,伞也撑得高,盖住了她手中的那柄。
这情势细思有些好笑,姜词觉得不自在,退后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梁景行低头看她,“有时间吗?”
姜词没说话。
“我去你住处坐一坐。”
话音刚落,一辆车呼啸而来。姜词忽觉面前光线一暗,却是梁景行往前一步将她虚虚罩在怀中,将车轮擦过路面掀起的积水完全挡了下来。
姜词一惊,低头看去,他西裤裤腿已经淋了个透。已是十月末,加之连日降雨,气温骤降,这雨水浇上去的滋味,想来不甚美妙。
姜词已到了嘴边的婉拒,便被自己咽下了。
到了车里,梁景行打开暖风,脱下风衣扔到后座。他里面只穿了件灰色衬衫,打方向盘之前将袖子挽起来一截,露出手腕到小臂处利落的线条。
“冷不冷?”梁景行将暖气调高一档。
姜词收回目光,摇了摇头。
下班时间,路上堵成了沙丁鱼罐头。梁景行似乎怕她觉得无聊,将车载广播打开。里面接连不断的路况播报,全城各处都在塞车。
姜词心想,一时恐怕回不去了。
开开停停,到了高架桥下,彻底堵死,梁景行索性松了油门。温度渐渐升起来,玻璃窗糊成一片。
梁景行掏了支烟点燃,将车窗打开一线,稀疏的雨丝飘进来,落在他的肩上发上。
姜词伸出一根手指,在雾气弥漫的玻璃窗上胡乱画了几笔,正要伸手抹掉,身后传来梁景行的声音:“我说过,不用着急。”
第11章 杨妃色(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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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词动作一顿,张开手,在窗上飞快抹了一把,淡声道:“总是要还的。”
“一个月一千,你打算还到什么时候?”
姜词咬牙,一转头,正正对上梁景行的视线。他眼神极为复杂,一瞥之下,看不分明。姜词目光沉沉,“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梁景行一时没吭声,而姜词紧抿着唇,别过脸去,这留给他一个倔强的后脑勺。
梁景行叹了声气,这声叹息里似乎包含了无尽的情绪。姜词心脏跟着一紧,却也只是垂下了目光,神情漠然。
车流开始动了,梁景行踩了一脚油门,压着离合,跟着蠕动的车队缓缓往前。半小时后,他们终于离开了最为拥堵的路段,拐入车流较少的车道。
到达霞王洞路时,雨已经停了,空气里翻着泥土的腥味。梁景行拿起后座的大衣,搭在臂间,跟在姜词身后。灰蓝格子的伞被她拿在手中,无意识转着,溅开一串微小的水滴。
到了六楼,姜词从书包里掏出钥匙,正要插.进去,回身看他一眼,“……家里有些乱。”
她打开了门,抬手按下墙壁一侧的开关,白炽灯浅黄的灯光倾泻而下。
梁景行匆匆一扫,顿时一惊。他早料到室内必然简陋,但没想到能简陋到这个地步:
房子约莫只有四十个平方,南边拿布帘隔开,里面支着单人床、布艺衣橱和一个书架,紧挨书架堆着好些画具;西边靠墙立着电风扇、取暖器和一张可折叠的桌子,旁边则是一摞红色塑料凳,就是上回他在别墅里见过的那种;角落窗户边摆着燃气灶和液化气罐,一个低矮的碗柜,一台旧冰箱,这便是厨房了;一旁有个小小的隔间,门紧掩着,想来该是洗手间。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房子有些年份了,地砖缝隙已经发黑,石膏板的简易吊顶由于楼上渗水,大面积鼓包,泛着黄色。房子大约采光也不太好,进屋便有一股潮湿的霉味。
无法想象,曾过惯锦衣玉食生活的姜词,如今就住在这样的地方。
姜词从那叠塑料凳抽出一个,递给梁景行,又将取暖器提过来按开按钮,“你坐一会儿,烤烤裤子,我烧点水。”
梁景行坐下,将取暖器对准自己湿漉漉的裤脚,目光却一直定在姜词身上。
只见她熟练地扭开了液化气罐的阀门,给燃气灶打上火,往水壶里关了半壶的水,跺在灶上。不一会儿,没安装抽油烟机的房间里便弥散开一股冲人的煤气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