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大力沦桑了容颜,几乎要哭出来,“结果就是不光大餐我没吃成,还陪着你在一栋破旧的居民小区里喝了两个小时西北风。”
那一天,两个人开车出来,谁知刚巧路过钟律师工作的大厦。而且正赶上下班时间,现在想起来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故意,刚好看到钟蕾从律师事务所走出来。于是原本计划去吃新年大餐的两个人(或许是一个人也说不准了)就尾随着那位无精打采过马路差点被一辆突然冲出来的摩托车蹭到的女律师一路回了宿舍。
路上走了二十五分钟,这也罢了;可人都到家了还硬是坐车里在楼下挨了一个半小时的冻这事真让人难接受啊!
“谁让你坐我车的。”齐家琛说这话时没敢抬眼睛,抖着他那对原本就比别人长而浓密的睫毛貌似很潇洒地晃着手里的杯子,劲大了,酒差点晃出来。
“好,”不打无准备的仗,田大力重振旗鼓,接着说道:“两个礼拜前吧,你请客户吃饭。请注意,是你请客户。粤海楼,结果刚喝上,你走了,剩我一人面对三个客户代表,后来我被抬回家的,这事儿您怎么解释?”
大厅里坐着三个人么!两女一男,就算他不认识钟蕾,蔡小乐他总是认得。你说你包厢里关起门来,眼不见心不烦,你走什么呢?再不然您借酒浇愁,把那三个客户代表给灌趴下,这也成啊!
到最后怎么又成自己躺枪了呢?田助理无语问天。
“咳,”齐家琛终于从手里的酒杯上抬起头来,挑着他那对浓眉淡定望向了窗外。望了半天,才发现墙上贴那个窗子是假的。“我胃疼。”
“是胃么?”田大力问得咬牙切齿,“还有上个礼拜,你在洗手间出来硬说自己手表不见了,结果那一天整个公司的人都被你冰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最后还是你自己从自己口袋里把那只倒霉的表翻出来大家才得了救。您那只不是表,是国宝吧?”
还好,杯里的酒喝完了;齐家琛赶紧拎起酒瓶,慢慢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趁着这工夫整理了一下用词,“很贵的。”
“算了,”田大力大义凛然一挥手,“这些我都不跟你计较了。那今天的事呢?你把涂总电话抄成钟律师的给我,这怎么说?”
“我乱写的。”齐家琛终于抬正了脸,这喝酒只会把脸越喝越白的人,第一次,田大力在那上面看到了一丝绯红。在这一抹绯红里,田大力的心彻底凉了。他看到了自己的未来,那充满挑战与不知所谓的未来里,早已写清楚了他的宿命。
他想,自己还是直接口吐白沫晕倒在这里算了!真的!
齐家琛到家时已近深夜,打开衣橱准备换衣服的人,却蓦地停住不动了。左翻右翻,也不知道他到底想换哪一件,最终把整齐干净的衣橱翻成了垃圾筒,这才匆匆走出房间,“吴妈,谁动我衣橱里的衣服了?”
高声厉问下,兢兢业业的保姆吴妈半刻没耽误从自己房间披着睡衣跑出来,“怎么了齐先生?什么衣服?”
齐家琛面如寒霜,伸手一指,“我放在这搁板上一条翠绿色的运动服,怎么不见了?”
一家人全被惊动,另外两个保姆连同白静娴这时都从自己房间走过来。
“啊,”负责打扫卫生的黄姓阿姨一脸惶恐,从没见过东家这样发过脾气,“我见那衣服太长时间落灰了,今天拿去洗了。”
“家琛,怎么了?”白静娴也是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齐家琛门口,这位母亲即使站在自己儿子面前气势也还是弱了。
齐家琛这才面色稍霁,“记得放回来。”
第二天,白静娴便多留了一份心,叮嘱保姆将那件衣服取回来。可是当她看到那竟是一件女式运动服的时候,不免沉吟了一回。
亲自叠好了衣服,放回齐家琛衣橱里,她盯着那衣服良久。
齐家琛的卧室,整洁而干净。事实上,对于一间宽大、明亮而且只放了一张床、一张床头柜、一面大衣橱、其余生活杂物一概全无的房间来说,想不干净都很难。
自己的儿子,他的卧室就像他的人一样;单调而明确。
于是,光洁的床头柜上摆放着的一本突兀的书就格外显眼起来。
白静娴浅浅走近,厚厚的一本,乱七八糟写着一些外文字;她看不懂。但她却毫无迟疑地打开了,从书里夹的,掉出一张照片。
那照片,确切地说并不是一张精心拍摄的照片。
就是用手机随手拍到的模样,却特意冲洗了出来。
背景是一片霓红灯,夜晚的霓红灯耀得闪亮,所以这照片很是清晰。清晰地记录下了一个姑娘的脸,她的脸红扑扑的,泛着柔和细腻的光彩;眼睛明亮而清澈,翘着细长睫毛,紧抿着嘴角,盯着镜头,倒有些不高兴的模样。
白静娴捏着照片的手指渐渐紧了,紧得指甲都要嵌进那照片中去。
良久,她长长舒出一口气,这才能将那照片完好无损地、像它原来一样,夹回到了那本书里。
这一天的下午,白静娴一直坐在沙发上。只是静静坐着,坐得端庄。那双迷人的、氤氲的眼睛,迟迟盯在不知名的地方。
她维持着这个姿势,直到齐家琛下班回来。
“回来了,家琛,”白静娴仍旧像往常一样,关切、却绝不热情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我正寻思一件事。”
“衣服取回来没有?”齐家琛问吴妈。在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之后,这才回应道,“什么事?”
“书房里,不是还留着你爸爸原来的一些文件么?我在想,总堆在那里也不好。你有时间整理一下吧,看看哪些没用的,就处理掉算了。”
“好,我会处理。”齐家琛应得轻松。
可是如果,如果他知道这一句答应会给他带来些什么,如果当他真的知道这一句顺理成章的答应将要改变他什么,他是不是还会这样轻松而自然地答应下来呢?
钟蕾接到一个陌生的带着外地区号的固定电话。电话里,一个粗犷的、略带方言的男声披头盖脸就是一句:“喂,钟蕾在吗?”
“哪位?”
“我这里青潭村。有人找你。”电话背景很有些嘈杂,像是旁边正放着什么吵吵闹闹的电视剧,估计多半是公用电话。短暂的空白之后一个老年的女人声音传来,钟蕾听到池大妈客气到歉意乃至支支吾吾的声音:“钟律师,真是对不住,这么晚还打扰你。我……就想问问,那个你上次说的打官司的事儿……本来也不急……就是现在我们家老头子要住院……我就是问问,姑娘,要是不行也没事儿……我就是问问……”
第二天,钟蕾一大早就赶到了法律援助中心。
她把池大娘的诉讼申请提交法律援助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后续的跟进工作她没做好,心里实在觉得有愧。不为别的,只愧于信任。
“我们的工作人员已经去调查过了,”法律援助中心的工作人员拿出一份文件,一张打印的a4纸是案件进度表,除了表格上的常规项目之外写着这样一句备注:‘人证、物证缺失,待下一步跟进。’
“我们已经尽力了,有消息我们会通知你的。”工作人员最后这样说。
钟蕾深深呼了一口气,“谢谢。你们把这案子销了吧,我自己来。”
第80章 书上有签名
再一次,钟蕾又回到了那个小县城。
池建国当初受雇的包工头只负责那个住宅项目的承包方分包出去的土木工程项目之一,一无资质二无营业地址,只是临时负责某阶段工程的小施工队,雇佣的工友多数也是哪里有活哪里干的散工。
多方打听之下,终于查找到那个包工头的电话号码,结果却是“您拔打的电话是空号”。
项目承包方将工程外包给这样没有资质的施工队已经是违规,最要命的是他们连包工头的身份信息也没有存档。
钟蕾向事务所请了假,在县城里住了下来。
挨个施工工地找,带着池建国的照片,逢人便问。整整两个礼拜,她干的就这么一件事。
到了第十五天的头上,事情终于有了转机。在一个住宅小区里,确切地说是在一个已经落成的住宅小区里正进行室内装修的一户人家,一个油漆工指着池建国的照片说认识他。
“在一起干过活,楼还没封顶,从五楼掉下来了。当场就死了。”
钟蕾急急问:“雇佣你们的那个包工头呢?”
怎料那个子不高、精瘦的男人比她还要急,咬牙切齿,“赵富贵?我还找他呢!欠我六百多块钱跑了!这孙子!”
钟蕾在得到这人同意作证的应允之后,拖着疲血惫的身体回到了自己住的小旅馆。虽然这段路还远得很,但总算是看到一丝光明。
只是脚上疼得厉害。知道进施工现场路不好走,一早便准备了厚底的运动鞋,可还是在一个工地上被乱摆的钢筋砸了脚。
一瘸一拐地,又走了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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