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一转身走进厨房,将鸡汤重新温好后走出来,发现陆远扬还站在那里满脸憋得通红,便云淡风轻的问:“怎么了,不能自己脱衣服啊,要我帮你吗?”
陆远扬几乎捶胸顿足仰天长叹:“苏忆北,这几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苏忆北就住在陆远扬那间病房里的一个客房里,每天定时定点的帮陆远扬做好三餐,陪他去做每天的例行检查和治疗。其余的时间里,当陆远扬工作时她就在书房的落地窗旁坐着看书。
虽然陆远扬已经将陆氏的控制权拱手让给了陆远航,但他在国内和国外还有几家控股的公司,即便都雇了职业经理人,但依旧有一些撂不开手的事情需要他亲自处理。而当陆远扬不工作的时候,苏忆北便安安静静的陪着他看电影。
大多数时候,他们俩一天中说过的话加起来不超过五句,但却并不觉得尴尬。在那样分分秒秒无比清晰的时间的流逝中,苏忆北的心里竟渐渐生出岁月静好的感觉,仿佛天长地久都可以那样走下去。
一天晚上,苏忆北睡不着,便起床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偌大的客厅里只有四个角落亮着橙色的地灯,却不觉得暗,因为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便是沉睡中的温哥华,灯火和月光隐隐约约透进来,落得满地银辉。
苏忆北盘腿坐在落地窗前的地板上,静静地望着窗外的异国他乡。远处的海面像天鹅绒般在黑暗中发出幽冥的光,几座灯塔零零落落的点缀其中。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房门开了,接着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陆远扬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隔着静谧的黑夜,轻声开口:“想什么呢。”
“想以前看过的一部电影,”苏忆北说。
“讲什么的。”
苏忆北想了想说:“讲女主人公在她的丈夫去世之后,一直沉溺在痛苦之中无法自拔,她的丈夫料想到这一点,于是在生前写好许多封信,每周一封的寄给她,最终一点一点的带她走出了痛苦,开始迎接新的生活。”
陆远扬听了,许久之后说道:“要是我是这男的,我肯定不这么做,风险太大了,万一他妻子收到他的信,更加沉浸在回忆里走不出来怎么办。要我说,时间会治愈一切,所有的痛苦在某个时间点都会又一个终结,所以只需静静等待就好。“
顿了几秒,他又缓缓开口:“所以小北,要是我哪天不在了,我也就不像这个男主角一样矫情的给你写信了,你就去环游世界吧。我会把所有的东西都给你准备好,你喜欢哪个国家就在那儿住下,房产什么的自然有律师帮你办好。要是嫌人多,我在南太平洋上还有两个风景特别好的岛,大海和沙滩美得能让你哭出来,你就去那儿呆着吧。相信我,当你的脑海里不断涌进新东西的时候,你就会逐渐淡忘掉过去的悲伤,这样我走的也安心。”
☆、第四十七章 沉醉情深无归路
苏忆北的眼泪汹涌而出,顺着脸颊细细的往下淌着,但在那样庞大的黑暗中,所有情绪都有了盔甲。她悄无声息的将眼泪擦掉,然后说:“陆远扬,你知道你有多可恶吗?这些话,当年我爸爸去世的时候,我也是这样告诉我自己的。于是我每天每天都安慰自己,忍过去就好,一切总会过去的。可是我后来才知道,过不去的。这样的伤口是永远愈合不了的,它一直血肉模糊的在那儿,一碰,就痛不欲生。我已经经历过一次那样的伤痛了,这辈子的眼泪仿佛都耗尽了,我宁肯自己死也不愿意再经历第二次那样的生离死别。所以陆远扬,无论如何,你要给我好好活下去。“
那番话从苏忆北口中说出来,比所有浓情蜜意的情话都令他心动,也令他心碎。他从不怕死。从他有记忆起便知道自己有先天性心脏病的,所以死亡就像一个影子一样,无时无刻的跟着他。当夜晚来临时,他躺下后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看得到第二天早上的阳光。那样如履薄冰的滋味已经成为了人生常态时,生命也变得异常的虚无。
可上天让他遇到了她。因为她,生平第一次,他有那样强烈的想要活下去的*。他绝望过,努力过,放弃过,认命过。到现在,终于等到这样一个只有她和他的深夜,她坐在他身旁,一字一顿的对他说:“陆远扬,你要给我好好活下去。”
终于,他慢慢的扳过她的肩膀,凑近她,轻轻地、仔仔细细的将她脸颊上的泪痕吻干净。最后那个吻落在了她的唇上,那样小心翼翼的,像是捧着最珍贵易碎的陶瓷娃娃一样珍惜与心疼。
苏忆北笨拙的伸出手环住他的腰。收到她的回应后,陆远扬紧紧地将她揽进怀里,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那个吻异常漫长,最后苏忆北用力才将他一点点推开。陆远扬的眼神有些迷离,还欲低头吻她,苏忆北嗫嚅的说:“喘不上气来了。”
陆远扬低声笑了起来,起初是浅笑,接着慢慢的笑出声来。他从地上站起身来,苏忆北还未反应过来,他已经俯身一把将她打横从地板上抱了起来。
他将她放在她房间的床上,随后也脱掉鞋钻进被子来。苏忆北推了推他:“你不要趁机做坏事啊。”
陆远扬手臂一挥揽她入怀,隔着薄薄的刘海吻了吻她的额头说:“想什么呢,思想怎么这么不纯洁,就是单纯的睡觉,懂不。”
苏忆北笑着拍了拍他的胸膛,安心的闭上眼,终究在他温暖的怀抱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上午,陆远扬去常规治疗时,苏忆北坐在沙发上看书,厨房的紫砂锅里还炖着燕窝。那口紫砂锅还是苏忆北为了给陆远扬煲汤,托了国内的朋友专门从江苏宜兴买了寄过来的。
病房门突然被推开来,她以为是陆远扬回来了,转头发现门口站着雷峥鸣,她忙起身说道:“雷叔叔您来了,快坐。”
雷峥鸣坐在沙发上,这个中年男人沉默寡言,内心却长情而坚定,他将自己的半生都耗在思念和回忆之中,但不言后悔。苏忆北从陆远扬口中听说过他和他母亲阮梦的故事,对他既尊敬又感动。
“雷叔叔,远扬在楼下做常规治疗呢,应该一会儿就会上来,”苏忆北先开口道。
雷峥鸣没有接话,沉默了几秒开口道:“我不是来找他的,我来找你。”
“找我?”
雷峥鸣点点头:“苏小姐,我就不拐弯抹角直说了。其实,远扬现在的情况很不好。他的心脏已经动过两次大型手术了,再也经不起折腾了,所以这次,除了心脏移植手术之外,没有别的办法能救他。”
苏忆北的后背渐渐冒起一层冷汗,虽然强装镇定,但现在的她敏感到甚至连与死亡相近的词语都不能听到。她的两只手紧紧交握在一起,说:“那他什么时候能做心脏移植手术。”
“现在还没有合适的心源,只能等,”雷峥鸣说:“而且,即便做了手术,活下来的几率也只有百分之五十。所以苏小姐,你想好要留在温哥华陪远扬了吗?”
苏忆北淡淡的笑了笑,那笑容令雷峥鸣有半刻的恍惚,仿佛有当年的阮梦的影子在她脸上:“从我坐上飞机来温哥华的那一刻起,就没有想过要回去。我已经失去我父亲了,陆远扬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我不能再失去他。所以雷叔叔,无论这个过程有多么痛苦和煎熬,我都会陪着他一起承受。”
许久之后,雷峥鸣点点头,说道:“现在,我大概明白远扬为什么会为了你放弃陆氏了。”
最后一次全面检查结束后,陆远扬的心脏已经衰竭到经不起任何治疗了,只能每天依靠服用地高辛来维持生命。可他除了看上去日渐苍白和消瘦外,精神状态到还不错。
不过陆远扬似乎愈来愈嗜睡了。苏忆北坐在他身旁,常常看一会儿书想和他说句话,转过头看他时,床上书桌上摆的电脑屏幕还亮着,他已沉沉睡去。
那时候苏忆北总是很恐惧,便走过去轻轻将他摇醒。时间是那样奢侈的东西,她那样一分一秒的想要抓住它,却如同指间流沙一般粒粒散落,覆水难收。
有时候实在难受,她便靠在陆远扬的胸口,听见他的心脏还在胸腔前那样铿锵有力的跳动着,才会觉得心安。
她从不相信命运,不信任何宗教,不相信任何可以靠运气达成的事,却在那些日子里用自己过往的二十八年的虔诚,恳切的祈求着奇迹的发生。
陆远扬的团队在全世界布下了周密庞大的信息网,只要有合适的心源便第一时间联系温哥华这边。可时间一天天的过去着,杳无音讯。这世上,再没有比等待更为焦灼的事情了。
一天,陆远扬洗完澡后在卫生间里唤她。她闻声走过去,才发现盥洗盆的口上纠结缠绕着一大把头发,陆远扬正将它们仔细的收起来洗干净拿在手里。
“怎么掉了这么多头发,”陆远扬将头发握在手中轻声问她。
“秋天了,叶子都开始掉了,掉头发是正常的,”苏忆北若无其事的安慰他。
他们彼此都没有再说什么,隐忍着。可空气中弥漫的悲伤仿佛下一秒就会变成大雨倾泻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