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年少春衫薄/岁月长,春衫薄 完结+番外 (夜雪猫猫)
这时正好下课铃声响了,君临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君临刚才说的那句话取自《维摩经》。世间一切的对立在众生心中犹如“两刃”,双刃损耗自身。消除对世间万物的差别观念,才能达到无执无碍的圆满。然而过分执着于此,又会堕入另一种妄念。能做到无别、无念、无执,不在于坚持或不坚持消除事物差别观念的立场,故“两刃交锋不须避。”换句话说,君临根本不屑于通过跟叶岑辩论来消除他对自己的偏见。
在恶劣的环境中,安然生长,处动守静,遇火不灭,超然不死,才是她一生所求。
叶岑望着君临的背影,反复思索着这句禅语。
☆、被锁
短短两个月稍纵即逝。
君临到现在都不敢相信,时间居然过得这么快,明天就要辩论赛了,今天是赛前的最后一次训练。自上次刘真缺席训练之后,再没缺席过,对待君临的态度也刻意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并没有丝毫尖锐针对的地方。反倒是叶岑让君临觉得膈应,她发现他常常观察她,而每当她回视过去,他又会若无其事地调开视线。那种目光,君临也形容不好,就像此刻,仿佛是研判,又仿佛只是单纯的注目。
叶岑移开目光,敲击了一下琴键,道:“今天我们做一次即兴练习,考验你们的临场应变能力。题目是老掉牙的一个——人之初性本善。君临为正方,刘真是反方。直接一对一攻辩,开始。”
君临略一思索便道:“对方辩友,请问世上有没有热?”
“当然有。”
“那么,也有冷吗?”
“也有冷。”
“错了。冷是不存在的。热是一种能,可以量度。我们有很热、加热、超热、大热、白热、稍热、不热,却没有冷。当然,气温可以下降至零下四百五十八度,即一点热都没有,但这就到了极限,不能再降温下去。冷不是一种能量。如果是,我们就可以不断降温,直降到超出零下四百五十八度以下。可是我们不能。冷只是用来形容无热状态的字眼。我们无法量冷度,我们是用温度计。冷不是一种与热对立的存在的能,而是一种无热状态。”
君临一顿又道:“世上有没有黑暗?”
刘真明白自己已经被君临卷入一个套,如果自己说有,必然会被君临以黑暗只是缺光的一种状态来反驳,但如果自己说没有,君临很容易引申到善恶这个命题上来。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闭口不言。
“对方辩友不回答,那就是默认我的观点了。没错,黑暗是不存在的,它只是一种无光状态。可见对方辩友的论点,人之初性本恶,从一开始就错了。这本身就是二元论,也就是说,有生,必有死;有善,必有恶。这完全是一个受限制的观点。把死看作和生命对立,是对死亡的无知。死不是可以独立存在的。死亡不是生命的反面,而是失去了生命。同样,所谓绝对的恶是不存在的,只是人们在后天成长的过程中,慢慢失去了善。 所以人之初性本恶根本就是一个伪命题。人之所以为人,万物之灵,就是因为我们可以为善,也可以为不善,有选择的自由。我们出生的时候是婴儿,是一张白纸,天真无邪,是后天教化和环境的影响,才让我们逐渐学会了选择。”
这时候刘真的脸已经涨得通红,她已经被逼入死角,不知如何反驳。
君临避开传统的对人性的讨论,另辟蹊径,以量化非物质属性为切入点来构架自己的论点,连叶岑都没想到。他不得不承认,她是少数会用理科思维思考问题的女生。叶岑一直在观察君临,从头至尾,她的表情没有半点请君入瓮,或猫抓老鼠式的兴奋或得意,甚至连辩论应当有的激昂情绪都不曾显露。
考虑到明天就要参赛,两人之间本来就有心结,如果继续激化矛盾,明天很可能无法配合默契,叶岑打断道:“今天就到这里,都早点回家。回去早点睡,养足精神。选手的状态也很重要。”说罢便带头向外走。他腿长,走得快,很快就跟君临她们拉开了一段距离。
明天就要开始第一场辩论,对手是上一届的第四名,实力并不弱。君临既紧张又跃跃欲试。如果说她一开始对辩论赛的态度是消极的,那么现在可以算是满怀冲锋陷阵的昂扬斗志。
出了高三教学楼,视野顿时一片模糊。操场正在改建沙坑,风稍大就尘埃满天。一粒沙子进了君临的眼睛,膈得她直流眼泪。君临打算穿过实验楼绕道而行,避开沙尘。
这栋楼就连平时上课都很少用,除非化学、生物之类的课要用到实验器材。楼的入口又不向阳,走进去顿生阴森空旷之感。谁知底楼走廊堆了许多建筑废料,无法通行,君临只能上了楼梯。
左眼里的沙子还未被眼泪冲出来,君临又不敢用手去揉,十分难受,不知不觉便停下了脚步。
突然,一股大力从背后袭来,君临毫无防备之下摔倒在地。紧接着她听到身后的门砰地一声关上,之后是咔嗒一下。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突然,等君临爬起来已经晚了,她发现自己被反锁在了教室里。
一股刺鼻的油漆味直冲脑门,君临环视四周,发现这间教室刚刚被粉刷翻新过,绿色的油漆还没干。她开始大力拍打教室的门:“开门!开门!刘真,是你吗?”除刘真之外,君临想不出任何人会这样恶作剧。
连续拍打了足足半分钟,君临掌心红肿,热辣辣地疼。然而门外一点动静都没有。君临不记得被反锁后是否听见过有人走开的脚步声,但她猜想对方一时半会儿是不打算放她出来的。
虽然教室里的一整排窗都是打开的状态,但君临感到室内的油漆味越来越浓重,渐渐地,她开始呼吸急促,心跳加快,明白这是发病的征兆。君临急忙跑到窗边,希望室内外空气流通交汇的地方油漆味能稀薄些。她放开嗓子大声呼救,一遍,两遍,三遍……,始终没有人。她甚至怀疑自己因为大脑缺氧而产生幻听,不然怎会有依稀的回声。
随着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她的喊叫也越来越困难。君临渐渐对呼救不报希望,她从书包里翻出手机,一边勉强着继续求救,一边飞速思考着该打给谁。苏浅已经回家了,向她求救根本来不及。危急时刻,君临想到了叶岑,他应该还没走远。
电话铃声在君临耳边一遍一遍地响着,“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手机响起滴滴滴的警告声,快没电了。君临连咒骂的力气都没有,赶紧打给蒋梦,哪知铃声才响了两下,手机就自动关机了。
君临盯着黑屏,顿时生出一种绝望感。她知道关校门之前会有楼管来巡楼,但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而且她现在呼吸短促地快窒息了,喉咙里的哮鸣音跟拉风箱一样响。她不能再等了!
君临丢开书包,拼尽自己最后一分力气攀上了窗台,闭上眼睛跳了下去。
这几秒钟的时间是她有生以来最恐惧也最漫长的。
突然,君临的腿部传来一阵剧痛,她知道自己落地了。但她根本分不清是哪条腿撕裂般地疼,也许是两条腿都疼。
周围还是没有人。她试着移动身体,却觉得浑身骨架像散了架一样,连挪动一分都分外困难。君临索性放弃挣扎,深吸一口气。幸运的是呼吸开始顺畅了些,虽然哮鸣音还在,但窒息感没有了。
日落之后虽然天色没有全然暗下,但周围掠过的风很冷。实验楼位置偏僻,轻易很难有人经过。君临知道自己不能将希望放在有人偶然路过上,她必须自救。她又尝试着动了动,发现背部只是落地的瞬间比较疼,但脊椎骨应该并没有受伤,很好,起码她不会瘫痪。君临用手支撑着上半身坐了起来,用手去捏疼得钻心入骨的左腿小腿处,但她根本不敢用力,无法判断有没有骨折。唯一确定的是,右腿应该没事。只是她根本无法站起来走路。
君临坐在实验楼前的阴影里,茫然四顾。无边无际的黑暗袭来,四周寂寂,孤立无援。
这样下去不行。虽然哮喘症状有所缓解,但她呼吸仍然十分困难,时间一长就会体力尽失。君临咬紧压根,打算靠右腿的力量站起来,但一个急促喘息间,绷紧的力道一松,便又跌坐了下去,左腿肌肉筋骨受到拉扯,疼得她迸出了眼泪。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又仿佛停滞不动。煎熬滋生出的恐惧与逐渐深浓的夜色一道将她包围……
君临无法形容当她看到叶岑向自己跑来刹那间的心情,眼泪顷刻汹涌而出,“你怎么才来啊?”
“能走吗?”
叶岑的声音竟然奇异地带给她镇定的力量。君临含泪摇摇头。她可耻地发现自己刚才一瞬间竟然在怨怪他,仿佛他对自己有责任似的。理智告诉她这种怨怼毫无理由,却仍旧挡不住委屈汹涌而来。君临擦去眼泪,道:“送我去医院。我左腿可能摔断了。”她不想在这个人面前哭,也不想对他喊疼。
叶岑蹲下,右手环住君临的腰,支撑住她身体的重量。夜色之中黑色校服上的血迹难以分辨。叶岑左手轻轻抚上她的左腿裤管,发现指尖一片濡湿,流血了。 “坚持住,我打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