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以为我不会。”我被药酒的刺痛激得全身发颤,也钳住他的右臂,手指握住与我伤口处相同的位置,立起指尖,蓄势待发准备掐进,顿了顿,看见他还镇定自若地替我抹着药酒,终究舍不得下手。
“算了。”我闷闷地放开左手,掌心抵在沙发上,攥成拳头,一边忍受着疼痛,一边闷闷地嘶哑,“懒得跟你增加肢体接触。”
穆萨眉心一皱,不知想起了什么,神情又有些不愉。
我闭上眼向后靠,过了一会儿,一阵清凉的感觉从手臂传来,穆萨替我抹上了药膏,降下了几分火热。他又拿出纱布,一圈一圈耐心地缠在我的手臂上。我的心放缓了些,好像他的轻柔能够减轻我的痛楚,将挣扎不已的心抚顺抹平。
我终于平和下来,穆萨也完成了最后一道工序。他将纱布打了一个丑丑的结,显然平日并没有做过替人包扎这种事。
我本想说谢谢,可转念一想,正是他害得我这个样子,便别过脸去,不愿说话。
天已完全黑下来了,一丝凉意透进房内,我蜷了蜷身子,左手扶着右胳膊,突然觉得有些疲惫。不是身体的疲惫,是心倦。叹了一口气,我闭上眼,把头靠在沙发上,说,“穆萨,你走吧。”
你走吧。别再来找我了。
房间里紧紧的,只开了一盏微弱的薄灯。穆萨的身影从昏暗的光线中渗了出来,坐立不动,像是没有听到我的话。
心里有些无奈,看了他今天的发狂模样,我又一次验证了两情相悦的惨痛现实,我们本不该这样的。他给不了我什么,我也给不了他,彼此都明白前路的艰难。
“穆萨……”我轻声唤他,想让他明白我的无能为力,“我原谅你了……”
他还是直直地坐着,目光落在我刚刚包扎好的手臂上,坦诚轻问:“那还恨我吗?”
他竟还记得我方才悲伤欲绝说出的话。
“不恨了。”我面无表情,靠在沙发上,半晌,又自欺欺人地补上一句,“因为没有感情,所以恨不起来。”
穆萨顿了顿,用有些凉的大手包住了我的左手,我垂着眸,时间静静流逝,感受到他手中的力度渐增,似乎正在克制心底的怒火,问我:“那他呢?”
“谁?”
“他。”穆萨咬着牙说。
我又隐隐地感受到了阴冷的气息,却不似刚才那般冲动。或许他是顾虑到我手上的伤,还存着几分愧疚。可我已经清楚地意识到,在这个方面,千万不能再激怒他。
“没有什么他不他,真的只是过生日。”我诚恳地同他解释,生怕他再次爆发,“你接触的外国人也不少,应该知道,这并不代表着什么……”
“可这对我来说很重要!”穆萨抢过话头,凝视着我,满眼的肃穆认真,那神情像是在宣告一件极为神圣的事。他说:“情感的贞洁,身体的贞洁,名誉的贞洁,这些都很重要,是不能容许侵犯的。”
我心中一怔,也被他感染得严肃起来,端坐身子,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突然间意识到,他方才的怒火和气愤不仅仅是因为嫉妒和占有欲,还带着一种信仰的守则。穆斯林不吃猪肉,是因为他们觉得猪是污秽的、不干净的;禁止婚前性行为,是为了坚守纯净和忠贞;斋戒之月,目的也是为了净化心灵、升华灵魂。那么同理,对于情感的贞洁,或许也是守则的一种,有着一种近乎强迫症的要求。
我突然有些明白了,云宇树对我的举动,或许已经触犯了穆萨的禁区。之前他也有蜻蜓点水地展示过这一面,比如随意对我的旗袍照片评头论足,比如沙尘暴中凶狠第二个吻,可那都是浅尝辄止的释放,很快便克制下来。但现在我明白了,纵然他平日保持风度,但涉及到“贞洁”的问题,大男子主义却能发挥得淋漓尽致。
可是,转念一想,我却又皱起眉头:“我凭什么要为你保持情感的贞洁?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要求我?”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瞧见我依然无动于衷,有些失望地问:“你喜欢我吗?”
“不喜欢。”我清晰地回答。
我在沙尘暴中曾问过他这个问题,他却从未问过我。如果是在得知他的婚讯之前,我必定会说出一个完全不同的答案。
“我不相信!”穆萨打断我的思绪,咬着牙,“从你看我的样子我就知道你喜欢我,还有沙尘暴中,原本是你主动抱住了我,勾紧了我的脖子。”
是啊,那个黄沙席卷的夜,我的动作意味分明。一时语塞,只得别过脸去,含糊地冷语道:“那你真是想多了。”
他的身体气得发抖,却不敢碰我,怕再次把我弄疼,抿了抿唇,又问我:“你喜欢他吗?”
绕来绕去,又绕回了这个问题。不过这次,我犹豫了一下,想起今天云宇树对我坦诚的表白,纠结着应不应该给一个令他绝望的答案。我张了张嘴,“喜欢”两个字就要脱口而出,他却轻轻握住了我的手,暖暖的温度令我再次迟疑。
“cece,你别再这样了好吗?”他似乎参透了我的心思,打破了蠢蠢欲动的谎言,“诚实地告诉我,你到底对我什么感情?我不相信你那天的一番冲动言论,我也宁愿不去想你和那个人到底什么关系。我喜欢你,每天都想看到你,我已经难以再逃避下去了!”他扳过我的身体,直视着我,“我承认我这样做是不理智的,可如果我再这样继续装下去,我会更加失去理智!”
我的心微微地动了一下,有些沉溺,咬咬牙,用力捏了捏自己受伤的手臂,刺疼的感觉让我理智重新回溯。修整片刻,再次抬头,冷冷静地问他:“然后呢?然后我们怎么办?”
第077章 坦诚
“然后呢?然后我们怎么办?”
穆萨看着我,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说:“给我一些时间努力,我会想办法娶你。”
“那你能给我什么?”
“你想要什么?”
“你能让我工作,尊重我的喜好吗?”
“你不需要工作,但如果你想,也可以。”他的这个答案令我有些诧异,接着,又听到他补充了一句,“但不要是石油行业,太辛苦。而且……男人太多。”
我发现这个说法比我想象中更开明一些,因为根据我之前的了解,迪拜女人结婚后都会成为家庭主妇。而我,是万万不可能那样闲下来的。
瞧见我的诧异,穆萨解释道:“以前的确是不愿意让女性出去工作的,但现在就算是阿联酋本地的女性也能够工作,只是限制了一部分行业。”
我突然发现,自己问错问题了。因为我的本意不是想要了解阿联酋的社会现状,而是想通过循循发问,把穆萨逼得哑口无言。
我吞了吞口水,继续试图点醒他:“那你的新娘呢?”我回忆着那个金黄色的请帖,想起她的名字,“莱米丝怎么办?”
“你……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我努努嘴,示意穆萨把我的包拿过来。他从里面翻出了那张喜帖,手指都在发颤。
“你说,我应该去吗?”我问他,很平静的语气。事实上,这也是我这些天一直在问自己的。
穆萨闭上眼,没有回答我的问题:“cece,我只能先娶她,才能给我们留余地。”穆萨拉住我的手,试图绕开我的伤口抱住我,“你先等等我,一定有办法在一起的。”
我从他的话中剔出重点:“所以,你还是要我做你的二老婆吗?”
穆萨咬咬唇,说是。
我挣脱他的怀抱,退后了一步:“那等你和我结婚以后,你还有可能跟她离婚,只剩我一个人吗?”
穆萨陷入了沉思。
瞧着他皱而又舒,舒而又皱的眉头,我知道,这个论点并不是全无可能,再次感到自己问错了问题。可我又怎么能说,自己问出的时候,没有抱着一点点的希冀呢?
良久,经过深思熟虑后的他抬起头,“我以前从来没想过这种做法,我父亲应该不会允许。但如果执意如此,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我每一个刁钻的问题,他都回答得无比认真,而且正在试图以诚实的答案说服我。我有些心软,看着他痛苦思索的模样,突然厌倦了步步的逼问。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彼此伤害呢?好好坐下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不行吗?
我抿了抿干涩的唇,站起身想去厨房倒一杯水。穆萨连忙拦住我,“你手不方便,我来。”
他端着两杯水回来时,方才两个人之间互相逼迫的氛围也散去了些。我又打开一盏灯,室内的光线更加明亮,照出他有些苍白的神色,还带着几分失意和悲怆。
干笑着轻咳了一声,我突然想起他前些日子发过烧,不禁问:“你的病好些了吗?”
“我都好了一个周了,你现在才问我。”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并且从这垂头中,感到了气氛的缓和。手臂上还有他亲自替我包扎好的伤口,带着他的温情,我的柔心。
我和穆萨用白开水碰了杯,我说:“以水代酒,在我们中国,喝了酒,是要说真心话的。”
反复曲曲折折了这么久,按捺过,迸发过,忍耐过,承受过,唯独没有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今日,他既然把不理智的心事悉数道出,我也应该真诚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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