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礼貌地一笑,走过去,听见身后一阵窃窃私语声。
到了家,小屋子里全都是劣质的烟味儿,正中间摆着一张桌子,麻将还没有收。
看来又是通宵了一整夜。
我妈看见我回来了特别惊讶:“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去阳城了么。”
我的心凉了半截:“你和爸都同意我去阳城?”
“哼,滚得越远越好,”我妈用鼻子哼了一声,“在家里你又上不了学了,要不索性你就出去打工吧,一年往家里打个一万块钱,供你弟弟上学。”
其实,我对父母这种惯常的冷漠态度应该已经习以为常了,因为他们从来就没有对我抱过希望,自然也就不会失望。
“我就来收拾点东西,”我说,“明天就走。”
离开这里,到另外一个地方,一个叫阳城的地方,重新开始。
我走出家门的时候,就像是平常上学之前,照常跟我妈说了一声:“妈,我走了。”
可是,彼此都心知肚明,再也不会有放学的时候那一句“妈,我回来了。”
我妈忽然从水池上抬起头,叫了我一声:“把妈电话号记着,到了地方,报个平安。”
“嗯,知道了妈。”我抬头看了一眼湛蓝的好像是蓝玻璃一样的天空,把眼泪咽进了肚子里。
心里好像忽然就空了一块,就在这一天,我失去了朋友,也失去了亲人。
如果和陆老师之间算是爱情的话,我应该也失去了爱情。
走着走着就哭了,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掉。
哭着哭着就笑了,可是眼泪还是止不住。
一边走一边哭,刚开始是压抑着声音小声哭,忍不住了就大哭起来,在街上奔跑,初春的暖风刮在我脸上,却好像是刀子刮在脸颊上。
从一个路口跑到另外一个路口,我蹲下来抱着腿,把声音都埋在双臂间。
视线所及,出现了一双锃光发亮的皮鞋,裤脚熨帖。
“别人泼在你身上的水,你应该烧开了泼回去,”我的头顶响起一道声音,“而不是蹲在这里哭,懂?”
☆、第十二章 杜佳茵,生日快乐
我微微抬了一下头,陆景重依旧是墨镜口罩,见我没有反应,他一把拉起我把我塞到了车后座,扔给我一包抽纸,然后把脸别过去看着窗外。
这会儿我已经没了眼泪,但是哭的久了,停不下来在抽噎,一直到酒店门口,陆景重直接甩车门出去,都没有再看我一眼。
回到酒店的房间里,也不过才短短的一个上午,我身边却已经翻天覆地了。
晚上,薇薇让我过去拿那些办好的手续,看见陆景重一个人站在阳台上喝酒,对着墨蓝色的夜空。
我不禁问了一句:“他为什么经常喝酒?”
薇薇挑了挑眉:“不如你直接去问问他?”
陆景重转过身来,对我举了举酒杯,红色的液体被头顶的灯光一照,将他的眼皮映成了紫红色,对我做了一个让我过去的手势。
我犹豫了两秒钟,走过去。
我还能想起来早上出去之前,陆景重嘴角挑着一抹轻蔑的笑:“我赌你坚持不下来。”我气势汹汹地对陆景重说:“如果我坚持不下来,我就用你给我的那个名字,我就去阳城!”
现在想起来,就好像是一个笑话一样。
我就是那个笑话。
陆景重说:“因为酒是好东西,能让你忘记很多事情。”
“真的?”我问。
陆景重拿出一个高脚杯,到了半杯给我:“你可以试试。”
我接过来,看着里面的液体,晃动了一下,正准备喝下去,陆景重手掌张开按住了杯口:“不怕我在里面下了药?”
我手一顿。
“骗你的,”陆景重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喝吧。”
我端着酒杯,却没有再喝了,贴着酒杯,微凉的触觉。
陆景重忽然问我:“你觉得活的辛苦不辛苦?”
我被陆景重的这个问题问的一愣,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他一笑:“既然这么多人都活的这么辛苦,为什么不选择去死呢?”
我恍然间就想起来之前吃安眠药想要自杀的那个晚上,冰冷和黑暗来袭,想起来胃就一阵阵的痉挛难受,有了那一次洗胃的阴影,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再选择这种方式自杀了。
不过陆景重没有发觉我神色的变化,好像自问自答:“因为死了就万事休了,只有活着,忍着,才能反击,所以,才有那么多,觉得辛苦但是仍然活着的人。”
我没有太明白他的意思,问:“苟且偷生么?”
“哈哈,苟且,是,就是苟且。”陆景重爽朗的大笑,这是这两个星期里,我第一次见陆景重脸上出现这种笑。
凉风吹了一会儿,陆景重已经点燃了第二支烟,直直上升的烟气被丝丝凉风一吹,袅袅扩散开。
我想我应该离开了,把被手掌心都几乎暖热了的酒杯放在桌上,礼貌地说了一句:“我先回房了。”
陆景重没有回答我,我也没有指望着他回答我。
在很久以后,薇薇问过我一个问题,她问我,你觉得Vincent怎么样?
我十分官方地回答:“长得帅,歌唱得好,是我的偶像。”
“那都是表面功夫,我第一次见他,在十几个少年里,直接挑中了他,”薇薇一笑,眼睛看向远方,“因为他身上有一股子野性,难驯的野性。”
…………
第二天一大早,薇薇要开车送我去等长途车,把地址抄好了给我,又给了我一个手机:“到了会有人接你。”
但是,我刚刚系好安全带,旁边陆景重敲了敲驾驶位的车窗:“你下来,我去送她。”
陆景重刚刚坐上来,就点了一支烟夹在两指之间,车窗摇下来一条缝。
一路无话,陆景重也没有打开电台听歌,就这么安静地开车。
我侧头静静地看着窗外,越往郊区开,天色越是灰蒙蒙的,从高楼渐渐地成了低矮平房,再然后成了种满了玉米的黄土地。
下车之前,我攥紧了背包的带子:“谢谢。”
我刚刚跳下车,陆景重就把车窗完全摇了下来,将香烟上的烟灰轻轻抖掉,眼睛里闪过一抹红:“杜佳茵,恭喜你,你十九岁了。”
我微微一愣。
哦,今天4月21号,是我的生日。
哦,我是杜佳茵。
等我反应过来,私家车已经绝尘而去,从车窗向外,扔出来半截香烟。
前面的黄沙飞土散了,我看着公路尽头灰白的天空,默默对自己说:杜佳茵,生日快乐。
☆、第十三章 对自己说晚安
到当天傍晚的时候,快到了,公路上堵车堵成了一条长龙,大巴走走停停,车厢里弥散着一股呛人的燃油味,我晕车晕的恶心,也不敢打开窗户吃灰闻汽车尾气。
一直堵了快一个小时,才慢慢地疏通了。
售票员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报站,我拎着包下了车。
阳城在临近X省的一个省份,县级市,是在两省交界上,最近两年发展很快,一些工厂楼盘好像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空气中都有一种灰尘的味道。初春这样的季节,再加上沙尘暴肆虐,一下车就灰头土脸了。
说好了到了有人联系我,我在公路边等了小半个小时才有人过来,手里举着一个牌子,写着:“杜佳因。”
还是错别字。
是一个大伯,脸上有深深浅浅的纹路,看我站起来,指了指牌子上的字,说:“你是杜佳茵?”
我点了点头。
还是不习惯,总觉得这个名字是在叫别人而不是叫我。
“那就是你了,跟我走吧。”
我跟在大伯身后,下了公路,走在玉米地旁边的田埂上,夜晚的风很冷,天边有一弯月亮,勾在一棵树的树杈上。
这个大伯姓杜,我的户口就是借着这个杜家,路上,杜大伯告诉我,家里是在村里住的,但是我的学校是在市里,明天早上叫了一辆车,载着我去市里认学校。
我唯唯诺诺地答应:“谢谢大伯。”
走了一路全都是土路,前面都是单门独院的房子,杜大伯带着我进去,他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已经嫁出去了,儿子出去干活了晚上回来,晚上回来见到杜大伯的儿子,我跟他打了声招呼,但是他的目光直接从我身上瞥过去,随意嗯哼了一声。
给我住的屋子还算是干净,只不过太过阴潮,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抱着腿坐起来,看窗外的月光。
从今天开始,我就要一个人开始了。
第二天早上,杜大伯带着我去城里找房子,让中介带着看了好几家,最后因为考虑到只有我一个女孩子家自己住,就决定租的房子是在一个小院里,一楼,一厨一厅一卫,条件算是不错的,而且也比较干净。
杜大伯帮我先交了三个月的房租钱,从一个洗的发白的手绢里,包着一沓一百的,他舔着唾沫数了钱交给房东,我能看出来他眼里的不舍。
因为水电费是分摊的,月底才交,杜大伯临走前就给了我三百块钱,说不够了到家里去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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