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描述不出现在的这种感觉,顾淮的话,就好像生命最终要孤独,那么过程如何,其实并不重要一般,如果不接受,就不会失去,接受了,便有失去的可能,然而他不恐惧,也不害怕,只是顺其自然,不是淡薄,而是看的很淡,那是一种刻意为之。
她伸出手臂,手指正好能接触到顾淮的手机,盖住光芒之后,顾淮的脸就看不到了,藏在黑暗中的他好像更安静了,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和黑暗融合到了一起。
顾淮往后缩了缩,靠在隔板上,然后拉了拉谢橘灯的手,谢橘灯知道他的意思,跨了过去,躺在了顾淮的铺上。
顾淮的手环住她,两个人面对面,腿放的无比规矩,除了浅浅的呼吸交织,虽然没有一句话,但想说的,和心中的话,好像都已经明了了。
顾淮和谢橘灯的手放在一处,两人的指头一根一根的扣起来,最后完美的扣上了十根指头。
“你刚才想到你妈妈了,对么。”谢橘灯说话声音很轻。
这时候乘列员从过道里过去,在这处停了一下,谢橘灯和顾淮保持沉默,看着对面那个状似有人的床铺,沉默不语。
乘列员走了,顾淮确定走远了,才开口,声音很低沉,好像大提琴的低音一样,让人听到,指尖发麻,关节中的氮气化成泡泡,被微电波穿透,一个一个的破碎。
“是啊,又被你发现了。”
昨天的雨很大,第二天却戛然而止,好像这一天和前后时间都不连贯,是突然生出的那一天一样,前些日子很热,是闷热,阳光耀眼;之后的日子也热,是微热,阳光刺眼,唯独那么一天,大雨倾盆,忽然而至。
因为白天的太阳太刺眼,夜晚的月亮竟也不甘寂寞一般,挂在天上,好似白玉盘,火车从山洞间穿过,发出呜呜的声音,鼓震着耳膜,高速行驶的列车带起罡风,呼啸着,不甘寂寞着。
风,月,夜,共同构造了这近乎寂寞的一晚。
心好像忽然在那么一瞬间寂静了,寂静的好像死去,或许是坐车的时间太久了,从中午一直到午夜,以至于谢橘灯感觉自己的头脑在晃动,好像漂浮在一个虚幻的世界一样,她又想起了昨夜的雨,那么大,今天的这列车并不是行驶在地面上,而是在水中划舟,驶向未知的未来。
新的家庭,谢怀,杨清川,还有新成员的到来,谢橘灯有时候不知道是不是该感谢苍天,在自己将要进入大学的时候给谢怀赐下这样一份礼物,让她不再孤寂。而自己的人生,终究要去往新的地方。
那一瞬间她又想到了龙应台的目送,父母在送别子女的时候,子女何曾不是在与父母道别。前半段人生和后半段人生有不同的人参与,天地为逆旅,我亦是行人。
“你觉得孤独吗?”谢橘灯小声问顾淮。
“有时候会有,不过没有什么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顾淮说话的声音很平静,问题涉及到自身的时候,他总是这样的平静,好像那问的不是自己,而是旁人,一个和他陌生、从未相识的人一般。
“为什么?”
“因为没有意义。”顾淮把头靠在谢橘灯的肩膀上,谢橘灯仿佛感觉到了他睫毛的翕动,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刺激到了肩膀的皮肤,让那里神经紧张,连同附近的心脏都痉挛起来。
他也孤独,谢橘灯心想,我们都一样孤独。
他从八岁的时候就这样孤独了,我难道不知道么?我们都一样,一直在流浪。早熟的苹果不好吃,但早熟的苹果好卖(注:蒋方舟言),但没有谁想要改变生命的轨迹,一下子变成这样,如果能够按照自然界的进程,接受阳光雨露,接受风吹雨打,谁也不会想着在最好的时间去变得索然无味。
她终于有些明白他们为什么彼此吸引,大概是灵魂深处的这种孤寂,还有残缺,他们都是天生的刺猬,只有拔掉刺才能彼此靠近,而其他种族的人并不理解这种爱情。爱本来应该是甜蜜的,酸涩的,辛苦的,在他们这里却变成了理智的相互扶持,这并不符合爱情的定义。
有人说只有在感情中卑微过,才是真正的爱过。他们即不卑微,也不头脑昏胀,小心翼翼的行走在成人的世界规则边缘,和整个世界博弈。
谢橘灯刚才头痛欲裂,这时候全然好了,那些症状就像是一场幻想,这时候幻想破碎,便又好了。她渐渐沉睡,和顾淮额头相抵,双手相互拉扯着,像是双生子星座,不再孤独,挂在天边。
那个夜晚在之后无数个孤独的夜晚被回忆起,成为了谢橘灯的精神鸦片,支撑着她等待一切尘埃落定,然后归来。
*
早上的时候谢橘灯是被顾淮叫醒的,然后两个人十分镇定的各自回到各自的床铺上,谢橘灯先去洗漱,之后换顾淮去,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然后继续紧张而又乏味的生活。
奥赛成绩传来的时候,谢橘灯正在做语文阅读理解,朱自清的背影和龙应台的目送放到了一起比较,阎老师说这阅读理解肯定不会出,因为这题目都烂大街了,但大家依然要熟悉分析方法,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说的就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成绩并没有直接在班里公布,王水老师先给班主任说了,然后班主任把人一个一个的叫出去,给他们说了一下情况。
顾淮取得了第五的成绩,而谢橘灯以零点五分的差距败给了第六,成了第七,而一贯的录取,是只要前六。
知道这个答案的时候谢橘灯不悲不喜,她好像已经失去了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有些茫然的回到座位上,很久之后才反应过来,啊,我失败了。
她继续看题目,但脑海中过不去一个字,最近的状况不太对,谢橘灯觉得自己有必要找个时间发泄一下,不然她这样子下去,连高考估计也要败下阵来,她的状态太差了。
谢橘灯没有问班主任请假,直接逃掉了最后一节课,当时顾淮被班主任叫过去交流,于是她一个人去了操场,看到了语文老师和他的妻子,才反应过来又是一周的周末了。
时间只剩下倒计时,每天是周几好像已经失去了它的意义,谢橘灯笑着打了个招呼,语文老师好像是一只早已看穿一切的果子狸,笑起来额头上一堆皱纹:“心情不好出来跑步啊?”
“嗯。”谢橘灯点点头,“老师你散步呢?”
“快散完了。”阎老师朝她挥手,“去做你自己的事情吧,想跑就跑,跑完记得回去就行,就点成绩的事,别想不开,多跑两圈,出个汗,就行了,别把自己累病了,不是还有高考么。”
语文老师显然在办公室老师交谈中了解到了情况,所以开解了谢橘灯一下。谢橘灯算是他比较喜欢的学生之一,比起同龄人来说知道的多,人又不骄傲,而是带着谦逊,态度又认真,这样的学生在上学期间基本都得到老师的喜欢。
“嗯。”谢橘灯听话的点点头,知道阎老师是为她好,“我等会跑完就回去。”
“那去吧。”阎老师搀着自己的妻子,顺着篮球场回去。
谢橘灯深吸一口气,握住了口袋里的纸巾,然后鼓起勇气开始沿着操场跑步。
跑步的时候忌讳多想,谢橘灯反正是有这个毛病,想得多,就会岔气,所以她的跑步发泄,通常是不带脑子,不带智商的上路,让身体感到疲惫,然后就能获得一种彻底的放松。
她需要用这种方式减压。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谢橘灯不是神,不可能一直不败,这次只是让她了解到自己的真实情况而已,没有谁能一直保持巅峰状态,除非他/她在那一刻死去(注:priest原话是“世界上没有人能不走下坡路,除非愿意在巅峰的那一刻死去”,特此注明),美人迟暮,将军白头,自古的规律。
只是知道归知道,但接受起来,并不是那么容易。
跑了八圈之后双腿发软,上气不接下气;
十圈之后肺像是燃烧起来一样,两条腿灌了铅一样沉重;
十二圈之后感觉像是爬着前进一样。
这时候身边忽然有声音响起:“加油!”
谢橘灯当时汗水遮住了睫毛,只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原来是英语老师,他带着他家狗狗在跑圈。
她听其他住宿生说过,英语老师每天早晨都会在操场跑一万米,没想到下午也能看到他。留着两撇小胡子,身后的金毛蹦跶着跟在他的背后,看起来很是欢快。
谢橘灯笑了一下,凉风吸进嘴巴里,热气腾腾和凉冰冰混在了一块,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谢橘灯在十六圈的时候步速非常的慢,已经接近别人走路的步伐了。
还差九圈,谢橘灯心里默默的数着,她今天的目标是一万米。
如果完不成……不可以如果。
她慢慢的走着,一边走一边举起自己同样沉重的双臂做扩胸运动,这看起来真是傻极了,然而操场此刻没有其他人,仅剩的英语老师,也在和她交错身影的时候对她投以友好的目标,鼓励她继续前进。
一旦今天完不成目标,很可能其他的事情也因此雪崩,一环接着一环,懒筋上身,然后自暴自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