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欧阳谨正在小憩,宋云枝忽然匆匆敲门进来:“先生,桑正来了。”
“请他去会客室等我,我马上就到。”他勉力起身道。
她迟疑着应声:“是。”
她知道,无论桑正突然造访的目的是什么,他都绝不愿在这个人面前示弱。
桑正还是一副白净隽秀的书生模样,行止间彬彬有礼,无论任何时候,脸上都带着一抹浅笑,且永远不会让人觉得,他的笑容里有任何掺假的成分。但不知何故,他越平静,却越让人胆寒。
两人寒暄了几句后,进了会客室,在里头密谈了将近一个小时。都是藏得住心事的人,所以,当欧阳谨拄着拐杖送他出来的时候,宋云枝没能从他们面上读出任何信息。
“世叔请留步,您好好保重身体,小侄改日再来看您。”桑正的话说得很客气,脸上还带着温煦的微笑,平光镜后的那双幽深的眸子里却淡淡的,明明一派清风雅月的模样,依旧给人以强烈的压迫感,他是天生的王者。
桑正走后,欧阳谨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松懈了下来,咳了一阵后叹了口气:“只要一想到小辰今后会有这样可怕的对手,我就忍不住怀疑自己的坚持是不是有意义。或许万世昌是对的,这世上本来就没有绝对的黑和白,六大氏族本为一体,若是因为我的顽固坚持而赔掉整个欧阳氏,这笔买卖,怎么算都是我错吧?”
听明白刚刚又是一次没有结果的谈判后,宋云枝沉默不语,这世上本就有很多事情都是没法权衡的,孰轻孰重,孰是孰非,没人说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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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明羽原本想着好好给老爸重新张罗一个家的,但在叶向荣的坚持下,最终只是在当年他们一家四口住了很多年的老小区“枫林苑”买了一套二手房。普普通通的二居室,前住户两年前简单装修过,倒也清爽。
“还是住这儿好,踏实。”这里的一切都是熟悉的,虽然走了人再也不能回来,可回忆还在。
“不如,还是让吕阿姨过来给你做做饭?”吕阿姨的丈夫去世很多年了,儿女都不在清城,平时也就一个人,为人热情和善,很容易相处,她有意撮合他们,老来也好有个伴。
叶向荣摆摆手:“上次那事,怕是把人家给吓坏了吧。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明琅教会了我不少打发时间的本事,不愁没事干。”
事实上,他是担心仍有逃不开的祸事,连累别人。
叶明羽见他不同意,想着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也就作罢了。
正所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平静的日子就这样过了几个月,就在叶向荣侥幸地以为一切会就此沉寂下去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三章
那天晚上,叶向荣刚准备睡觉,忽然接到了朱永贵的电话。朱永贵,很多年前的同事,也就是那个之前唯一遍寻不着的债权人,他还欠对方二十万没还,只是那张二十万的支票,早已被他换成现金,输在了赌场上。
前几天搬家时叶明羽给了他一张储蓄卡,说里头有五十万,让他拿着用。出于内疚心理,他拒绝了,推说自己还有,也不怎么需要花钱,一定不肯要。本来确实应该还有,上次搬家的时候,她也给过他五十万,只是全扔进了赌博这个无底洞里,她不知道而已。现在叶向荣后悔了,事实上,自己户头里只剩下一万多块钱了,还是妻子王美贞生前省吃俭用留下的。
“永贵啊,最近手头有点紧,不如……”这时候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这么说了,手头有点紧这句话,连他自己都记不清跟对方说过多少次了。
没想到对方根本就不是来催他还钱的,哈哈大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哎,老朋友了,谈钱伤感情。时间还早,不如出来坐坐,一起吃顿饭,喝两杯,怎么样?这两年我一直在外头东奔西走做生意,最近才回到清城,咱哥儿俩可好久没聚了。”
做生意?他也会做生意吗?叶向荣记得他嗜赌如命,当初自己就是跟着他去玩两把,结果越玩越大一发不可收拾,才演变成今天这种局面的。只是,钱都不急着要他还了,叶向荣还能拒绝么?唯有连连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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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向荣差不多有六年多没见过朱永贵了,觉得他混得应该不大好,黑了,瘦了,老了。以前吃饭怎么着也得去人均消费一百以上的店,今天却约在一个路边摊大排档。
不过朱永贵还是一如既往地热情爽快,仿佛真是多年老友。事实上自叶家陷入赌债困境后,叶向荣就再也没有见过他。说起来,第一笔钱是他主动借的,结果也是最后一笔需要还的债,一切仿佛都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朱永贵是个能说的,天南海北地扯,酒过三巡,他长叹一口气,才终于开始切入正题,述说这几年的遭遇。原来他一直在古玩市场,收购转卖一些见不得光的明器,起先混得倒也不错,不想一次被人骗,栽了个大跟头,赔了不少。痛定思痛,想着岁数也大了,干脆不做,回到了清城。
“瞧我,光顾着说自己,你怎么样?”朱永贵丢了一颗花生米在嘴里。
叶向荣也叹了口气,简略地说了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节哀,老弟。”朱永贵听完拍拍他的肩,跟他干了一杯,随即又拿手指点点他,带着醉意戏谑地笑:“你没跟老哥我说实话。”
不等叶向荣说话,他又接着道:“你不是还有个女儿吗?听说,飞上欧阳家的高枝,还成了段家未过门的媳妇?那些钱都还清了吧?可别告诉我说就差我那二十万了。”
完了又竖起大拇指道:“高,实在是高!老哥佩服!”
叶向荣哭笑不得:“什么高不高的,这里哪有我的事儿啊,明羽确实是欧阳家的血脉。”
“那就是老弟你的福气了,养了个好女儿,输掉一座金山都不用愁了啊!”
叶向荣渐渐品出点味道来了,他恐怕正是听说了自己“撞大运”的事,才特地跑来跟自己哭穷的吧?说不急,却又有意无意提到钱的事,到底是几个意思,也就是明摆着的事了。不过这也难怪他,谁会舍得自己的钱白白打水漂呢?
想到此,他诚恳地说:“永贵,欠你的钱我会尽快想办法还你,只不过最近真的有困难,毕竟明羽只是我的养女,她在欧阳家,也有她的不得已……”
话没说完,朱永贵大手一摆道:“老弟你说这话可就没意思了哈。实话跟你说吧,我这次回来,就是想着再筹点钱去打个翻身仗的,要不是真缺钱,也不会来找你,你说是不?这样吧,酒足饭饱,我们去玩一圈,赢了就先还老哥我一点,输了也不用担心,有欧阳家和段家替你撑腰,你说是吧?”
“要不然,我还有一万块,先还你?”见对方这么说了,他忙提议。
朱永贵却根本不吃这一套,拍下一张一百块在桌上后,直接将他一把扯了起来:“得啦,说起来也好久没玩了,手痒得很。对了,老哥我要是输点,你就当利息还我,就这么说定了啊。”
“这……永贵,我真没钱啊!”叶向荣没想到事情会朝着这样的方向发展。
对方大力一拉,几乎是将他半拖着走:“老哥我身上还有点,全借给你,今晚就看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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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去的正巧是之前叶向荣抵押了房产证的“风云赌场”。一开始的时候他还有点战战兢兢,生怕里头管事的知道房子被烧得面目全非的事后来找他算账,后来见根本没人注意他,又被场内吆五喝六的热闹气氛所感染,赌瘾一上来,很快就由被架着来赌变成了全情投入。
赌博就是在于想以小搏大一本万利,可正所谓十赌九输,真正笑傲赌场的又能有几人?所以唯一不知道今夜结局的,也只有这帮赌徒了。
最初叶向荣手气不错,连赢了好几把,每赢一把,他就将一半的钱给朱永贵,剩下的一半投到下一把中去。后来不知怎么的,手气越来越不行,赢来的钱重新全部输了回去。在朱永贵的煽风点火下,输红了眼的他把心一横,又跟赌场借了五万,没想到很快又输光了。我就不信我赢不了!他开始一次又一次地签字借钱,像是走火入魔一般。
朱永贵见状悄悄走出赌场,开始拨打电话,可对方一直没有接听他的电话,他不由有点慌,可又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得先发了个短信过去:扬少,照您的吩咐做了,叶向荣已经输了五十万,接下来就等您来了!还有,答应我的三十万可千万别忘了!
发出去的消息犹如石沉大海,按捺不住的他不由得焦躁地来回踱步,心想这段少扬该不会是玩儿他吧,说是让他把叶向荣带到赌场去赌钱,最好输得一败涂地,也不知道目的何在。总不至于千方百计把他找出来,就是为了把他晾一边吧?慢着,可别到时候他们翁婿俩一家亲,他倒成了可笑的跳梁小丑,偷鸡不着反蚀把米!想到此,朱永贵啐了一口,又继续重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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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少扬此刻正飞车赶往“小蓬莱”,慌得连手机都忘了带。就在十五分钟前,他收到了常满的一条短信:我不想继续这样下去了,就让一切的荒唐在开始的地方结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