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微微松了口气,但直至生机全无,仍未闭上眼睛。他至今都没弄懂,妻子究竟还有什么话要对他说,却没法再说出口,这是他此生最大的遗憾。
十几年的时间,不过弹指一挥间,任海最终还是另娶如花美眷。要知道他当时不过三十几岁,还有漫长的人生,孑然一身,未免太过孤独。可能是因为在这一点上没能守诺,在对待儿女上,更为尽心。
只是,即便他再如何想要把最美好的一切带给他们,很多时候也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因为有些东西,是他不可控的,哪怕他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任海,也只是个普通人,而不是神。就比如说,女儿梦寐以求那个年轻人的爱,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没法帮她一样。缔结婚姻又有什么用?勉强绑在一起,最后也不过只能落得个同床异梦貌合神离的可悲下场而已。可女儿如此固执,他只好顺从她。
为了满足女儿的心愿,他甚至不得不冒着得罪以桑家为首的其他几家的风险,以巨额资金作为代价,或者说诱饵,去跟欧阳谨这个谈笑间步步为营的人合作。这不仅仅是个笑话和耻辱,还很危险!如果有朝一日欧阳家没落,即使违背女儿意愿,他也会在事情没到最糟糕的一步时将她拉出泥潭。欢颜啊欢颜,你这是在给爸爸出难题啊!唉!
欧阳谨拿起杯子跟任海的轻碰了一下,抿了一小口,笑道:“合作愉快。”
他没回应“幸福”二字,只是在心里讥笑:任海啊任海,你可真虚伪,处于你我这样的位置,儿女的幸福,几时包括美满的婚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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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麦可米在电话那头直摇头,“你的叙述是递进式的,总是在我认为你已经够倒霉的时候,又让我发现,后面还有更倒霉的。不过往好的方面想想,简直是落难公主翻身记有木有?唯一的痛苦就是被淋了一大盆狗血,男朋友变成了哥哥。但时间是无敌的,另择佳偶吧,总有一天,你们会释怀、忘记、放下,成为真正的兄妹。”
另择佳偶?或许作为欧阳家的女儿,她将来会有更多的选择,可是有些人,是不可代替的。
唉!叶明羽也重重叹了口气,正想继续吐槽,又有电话进来了,一看,是宋云枝。她心头一凛,立马坐直,对麦可米说:“不说了,我接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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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小时后,宋云枝出现在了“繁花深处”大门口。她颇为诧异地环视着周围,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明瑜,你天生就是欧阳先生的好女儿。
叶明羽接过报告的时候不仅手在抖,全身都在抖,当看到结论的时候,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事实真正降临时,那种感觉还是不一样的。她跟欧阳珞辰真的没有机会了,想到此,顿时心如刀绞,尖锐的疼痛在四肢百骸之间横冲直撞,美好的过往瞬间爆裂,只留下满心的碎片,扎得她鲜血直流,痛不欲生。
“明瑜,你爸爸明天会来接你回家。”宋云枝微笑着说。
“他来接我?”好半天,她才木然地问。她知道,欧阳谨身体不好,很不好。
“他很爱你。”
很爱我吗?可是为什么,却丝毫弥补不了自己心里那个越来越巨大的空洞?叶明羽的眼泪忽然涌了出来。
临走前,宋云枝温柔地摸了摸她的长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是她还是哭了很久,最后擦干眼泪,决定出门去找老爸。不管怎么样,她不希望老爸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在报纸上看到,自己的女儿一夕之间竟然成了别人的孩子,还是上流社会的名媛。
而欧阳珞辰,她一定会当面跟他说清楚,即使千不情万不愿,都必须这么做,谁让他们的命运,被打上了解不开的死结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六章
夜幕降临,见欧阳谨已有掩饰不住的倦色,任海落下一子后提出:“不如今天到此为止,我们走?”
欧阳谨闻言笑着说:“也好。不过我暂时不走,反正闲来无事,听老俞说他酿了五年的‘醉百里’这两日便要启封,我想等上一等。”
任海哈哈大笑:“还是欧阳兄有闲情逸致。那好,小弟先行一步,改日得空再一起切磋棋艺。”说完,干脆利落地起身告辞。
“云枝,替我送送任先生。”
“是。”宋云枝微微颔首,随后对任海做了个请的动作。
任海朝欧阳谨点点头,带着心腹离去。
十几分钟后,宋云枝去而复返。
欧阳谨在摇椅上闭目养神,听到熟悉的脚步声,问:“你刚才去见明瑜,她有什么反应?”
“可能……有点舍不得小辰。”她想起那孩子纷纷而落的眼泪,心头一软。
“傻孩子……”他微笑着说,“确实是阴错阳差了。不过她迟早会想明白的,这世上适合自己的人绝不会只有一个。”
宋云枝犹豫了一下,道:“她这几天住在段少扬那儿。”
“嗯?”欧阳谨睁开了眼睛,“那风流小子?他跟明瑜是什么关系?”
“听明瑜说,他们早就认识了,是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那个只要是漂亮女人就会喜欢的段少扬,会把她当成普通朋友这么简单?他觉得有点好笑,他的小女儿竟如此单纯么?
“先生不觉得,这也是一步棋么?反正明瑜和小辰,是不可能的。”她试探。
他目露精光:“你是说,让明瑜去牵制段少扬?”
宋云枝点点头:“明瑜良善,心思又浅,不懂这些,但这也是她的优点,对于活在家族中的人来说,她不外是纯净的瑰宝。我们只是将每一种选择都摆在她面前,让她自己去挑,愿意就再好不过,不愿意也不打紧。失而复得,总是希望她能过得更好,若不然,也就违背了秀姿的初衷,失去了把她带回来的意义。您说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段少扬在各方面都确有与小辰比肩的资格。他虽然只是段至远的侄子,不过长房长子的位置摆在那儿,而且显然是被作为段氏的未来掌权人在培养。流连女色这个毛病固然让人不敢恭维,但并未沉迷,总体来说,瑕不掩瑜。说起来我有点不明白,段至信早就去世,于清雅变成活死人那么多年,现在段氏是段至远在掌权,他有两个儿子,资质都不差,为什么丝毫不去争取呢?并非毫无胜算哪。”
欧阳谨边听边点头,听到最后叹了口气:“不外是因为他对他大哥段至信,心怀愧疚。”
“若是被段少扬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被叔叔害死的,不知道会怎么样。”
“意外罢了,不过这也是段至远多年来的一块心病,如今正好被我这个当事人利用。”欧阳谨笑得很是得意,“你说得没错。如果明瑜和段少扬能成,段至远为了封住我口,借给明空的这笔资金,就多了一重强有力的保障。到时候小辰若坚决不肯娶任家的姑娘,关系也就不那么大了。两者只要能成其一,我们的苦心就不会白费。‘世纪城’攸关欧阳家生死,要脱离桑家的钳制,彻底洗白,挣得属于我们自己的一方天地,必须险中求胜。这一仗,只许胜,不许败!”
宋云枝坚定地望着眼前准备背水一战的他,心怀激荡,她默默发誓,无论结果如何,自己必定追随他到底,百死而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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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明羽坐在双层公交车上层的最后一排,单手托腮,望着窗外五光十色车水马龙的城市夜景,忽然很怀念一无所知的单纯时光。
在老爸没有欠债之前,家里的生活水平还是可以的,继母对她也过得去,跟妹妹两个相亲相爱,日子过得挺好。即使后来家道中落,每天必须努力工作拼命赚钱,精打细算过活,羡慕着其他姑娘的护肤品化妆品漂亮衣服精美包包,自己唯有吃饱穿暖不敢有过多奢望,用力蹬着哐当作响的破旧自行车疾驰在清城的大街小巷,依旧可以笑得恣意开怀。
她想起小时候和妹妹去乡下爷爷奶奶家过暑假,白天顶着烈日在小溪里翻螃蟹捉鱼虾,晚上吃着自家种的玉米躺在天台上看星星,在沟沟坎坎的田埂上跟当地一群年纪相仿的孩子上蹿下跳撒丫子奔跑。
她想起跟常满她们几个手挽手逛街,偷偷在寝室里吃火锅喝啤酒,去KTV鬼哭狼嚎夜不归宿,在校园舞会上故作矜持地接受校草的邀请,在入睡前憧憬将来的Mr. right如何帅到惊天动地。
她想起那次校园风尚大赛的走秀,面对台下无数校友的尖叫口哨,带着自信的微笑,挽着许若凡,漫步T台。想起他追她时,给予的无数细致入微的体贴和关心。想起两人朝朝暮暮相对的日子,虽然平淡却不失温馨。想起他说“不就是欠了别人钱吗?从今天起,我跟你一起扛!”。可到最后,脑海里浮现的,却是他跟叶佳禾在床上翻云覆雨,行苟且之事的场景。
头痛欲裂,敲敲脑袋后,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欧阳珞辰。
初识时,他对她很是冷淡,总是一副视她若无物的欠扁样,若不是那对漂亮剔透的眼珠子会传递信息表达一定的内心情感,她简直要怀疑他是否缺乏最基本的与人沟通交流的能力。这样也就罢了,还不知道什么叫怜香惜玉或者尊重女性,要么不开口,一开口不外乎批评教育顺带挖苦,被她缠得烦了,推拉撵等不礼貌不绅士的动作都做得相当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