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插满了管子,嘴上戴着氧气罩,双眼紧闭着,眉宇间的刻痕很深,拧成了一个‘川’字,不停煽动的眼睫说明他并未沉睡,至少,意志是清醒的。
“外公。”
见往日高高在上的外公,如今只能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樱诺的心就有说不出来的感伤。
眼皮晃动了两下,眼睛徐徐张开来,浑浊的眸光里凝聚了无数张熟悉的容颜,全是自己的儿子女儿,还有外孙女儿。
谷天鹏呆滞的眼审最终凝在了樱诺的脸孔上,眼睛里一抹亮光闪耀而过。
“樱……诺!”
他吐两个字音,氧气罩上就积满了雾气,白白的一层雾气,让樱诺看不清他的唇瓣,他的声音也变得微弱而模糊。
“外公。”樱诺哽咽,眼圈微微泛红。
“叫……你外婆……来……”
外婆,她的外婆丁雪柔,樱诺知道老人已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了,这道坎迈不去了。
她点了点头,默然退出了房间,她给外婆打了一个电话,外婆起初不愿意来,最后,经不起樱诺的恐吓,樱诺说,外公谷到鹏熬不过今晚了,丁雪柔最终还是来了。
如果是以往,谷芬芳母女肯定会阻此她的到来,但是,医生说,谷天鹏的清醒只是回光返照,他的时间不多了。
谷芬芳与两个弟弟,带着女儿与女婿退出了病房。
丁雪柔纤细的身影出现在病房里,举步维艰,她慢慢地靠近病床,多少年了,丁雪柔缓缓在床沿上坐下。
目不转睛地盯望着病床上只有一丝微弱气息的男人。
昔日风光无限,权势滔天的男人终有走完生命尽头的一天。
她恨过这个男人,就是先前一刻,在没看到他时,她的心里充斥的是无边无尽的恨与怨。
当她看到他满头银发缠绕,满色卡白的他躺在那儿,一动不动,泪水一下就堵住了她的嗓子眼,她哭不出来。
男人睁开眼,眸光凝聚在她的脸蛋上,眸子里迸射出一种爱怜的光芒。
那光芒带着说不出来的温柔情,带着没人能懂,或许只有丁雪柔才懂的柔情。
在丁雪柔的记忆中,唯有她年轻的时候,他才会用那种眼光看她,那时,她二十年,如花一般的年纪,他就是用那种炙灼的眸光审视着她,看着她,让她脸红一个通透。
当年,她不过是谷家的下人,正因这样的身份,一辈子,她没资格嫁入谷家,成为他真正意义上的老婆。
“雪……柔……你老了……”
虽然脸孔变化不大,可是,她两鬓都染上了白发。
她们已经跨越了岁月的沧桑。
“你不一样,谷天鹏,瞧你,比我还老呢,满头都是银发。”她调佩他。
男人嘴角荡漾着一朵笑靥。
插满了仪器管手从棉被里拿出,缓慢地落到了丁雪柔的手背上,感觉到了他的温凉肌肤,丁雪柔心里一冷,飞快地反握住他冰冷的手。
“天鹏,你冷吗?我去给你加两床被子。”
“不……不用了。”
她还是关心他,他以为,这辈子,他都得不到她的关爱了。
“雪柔……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他一直欠着她,他深怕自己把这句话带入坟墓,所以,在他还有一口气时,他让樱诺把雪柔找了来。
“过去了,不说了。”
丁雪柔知道他想说什么,所以,及时阻此他,对于过往,她不想再提,提起只是满满的伤痕。
“不……雪柔,你让我说……这辈子,我唯一对不起的女人是你。”
“谷天鹏,你唯一对不起的女人是我,这辈子,你对不起的女人何其多,难道骜夫人不算一个?”
“我对她除了内疚,再无其他,可是,对你……不一样。”
谷天鹏幽幽坦白着自己的感情。
“这辈子,你为了我,吃了太多的苦。”
他能清晰感到她肌肤的粗厉,他完全有那个能耐将她养在谷家大宅里,给她一生荣宠,可是,当初,他却选择了原配夫人,而赶她离开谷家,他是一个狠心无情的男人。
“我知道……张土豪是一个没有素质的人……其实,他没折磨一次,我都帮你出了气。”
丁雪柔忽然间明白,张土豪每次打她后,出去逛一圈后回来,每次身上都挂了彩,她以为他去给人家打架了,没想却是谷天鹏让人打了张土豪。
“这么多年来,张土豪没碰过我,也是你操纵的吧。”
他没有否认,只是眼睛里掠过一抹阴戾气息。
“他不可能得到你。”
她是他最爱的女人,今生最爱的女人,他怎么能允许张土豪染指她分毫。
这样的真相让丁雪柔几欲疯狂,她的嘴唇颤动着,心里有一股委屈在慢慢地发酵成针,捅向她心底最深处。
“为什么要这样子对我?”
为什么赶她出谷家,却又不允许她得到幸福,这些年来,她跟着张土豪,过得是猪狗不如的生活。
她被张土豪打了,然后,他又从暗处帮她出气,还不让她知道。
现在,她终于明白张土豪有时候看着她,是又恨又惧,他从没碰一下自己,经常在外面花天酒地,刚结婚时,他还跑去捡了一对儿女回来,说是她们的儿了与女儿,那就是张凤凤与张东庆。
她们都是从孤儿院抱回来的孩子。
张土豪一辈子没什么志向,只要有酒给他喝,有钱给他花,他什么都无所谓。
家里有美妻不能享用,至少,他可以拿着钱去外面找女人,女人嘛,只要有钱,满大街都是,只要不惹家里那只老虎,他只是惧怕她前夫的威严。
其实,张土豪也不明白,即然都把她从谷家赶出来了,又为什么处处护着她。
男人插满管子的手颤抖地抬起,缓缓抚上了她的鬓角,拇指轻轻地按摩着,一下又一下:“雪……柔,最初,我是误会了你,我真的以为是你要用刀子捅芊芊,等我知道真相后,你们已经被我赶出去了,芬芳的母亲,檀玲非常厉害,我经常不在Z市,如果我不再的话,她会对付你的,雪雁是我们的孩子,我怕她暗地里对她不利,所以,我赶走了你们,雪雁的叛逆,罪亏祸首是我,许多时候,我都在想,也许当初,我把你们接去国都,雪雁就不会是那个样子,当然,我怪过你,恨过你,因为,雪雁的教育太失败了,我谷天鹏这一生,众多儿女,没一个是成功的,芬芳太强势,咄咄逼人,芊芊胆小怕事,小小年纪,因一个男人而疯,两个儿子又只知道吃喝玩乐,而雪雁那么小,不过才十五岁,就为别人生下孩子,从此音讯全无,我把孩子们教成了那样,我自己都不能够做到的事情,又怎么强求你去做到呢?”
这是谷天鹏这些年慢慢反醒出来的一番肺腑之言。
“谷天鹏,你以为我会信吗?”
他这样子说,只是求一个宁死前的心安理得罢了。
她恨了一辈子,怨了一辈子的男人,居然是一直用心去爱护她。
李檀玲很狠毒,她一直都知道,她很擅长于计谋,她也很十分清楚,只是,他是谷家的主人,他手握重权,他完全有能力把她与雪雁接去国都,呆在他身边。
当然,谷天鹏是面子思想多重的男人,他怎么可能把她带去国都,如果上头知道了,肯定会调查他私生活,知道他作风有问题,肯定他的前途就玩完了。
“当年,檀玲曾逼过我,她说,如果我胆敢给她离婚,她砸锅卖铁也要闹到上面去,让我丢官去职,让我一无所有,其实,当是我的是矛盾的,我即想与你在一起,又想保住位置。”
“不,你是爱权利更多一些。”
丁雪柔太了解这个男人了,这些年,她不是没想过这些可能性,可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尤其是在李檀玲死后,他仍然无动于衷,其实他不知道的是,她一直就在盼望着,有朝一日他能为她平冤召雪,让她风风光光嫁入谷家,成为他谷天鹏真正意义上的妻子,而不是那种情人不像情人,妻子不像妻子的糊涂关系。
“也许吧。”
谷天鹏没有狡辩,事实就是如此,如果他爱雪柔更多些,当年,他肯定不怕李檀玲的威逼恐吓了。
军婚在他们那个年代是多吓人两个字。
他私生活糜烂,不止是离婚那么简单,毁了前程不说,很有可能还会遭到部队其它许多的惩罚。
他丢不起那人。
他爱她,也许他们都没有错,错的就是那样的一个年代,那样的时代背景,注定了她与他不能有一个好结果。
“檀玲死后,我心里一直有一道阴影,那就是雪雁,雪雁的杳无音讯,一直是我心头一个恶梦,我派过许多人去寻找,一直未曾找到,雪柔,如果有朝一日,你看到她,替我告诉她一句,爸爸永远爱她,爸爸永远对不起她。”
谷天鹏叹了一口气,脑袋晕晕沉沉的……
“对不……起,我没能让你如愿……雪柔……”谷天鹏的呼吸变得困难,氧气罩子铺满了白雾,水珠子一颗一颗凝聚着往下滑落……
水雾中,他的两片张开的嘴唇泛着白。
“雪……柔……我把……我把所有的财产……全部……过户到了……你的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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