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厉的笑声回荡在空荡的墓园,几分可怕,“你活着有什么用?你不过是个废物!你就是一团扶不上墙的烂泥!枉费爸爸的心血!”
他眼睛充血,开始语无伦次,“我们身上都流着爸爸的血,他说了的,我能力超群,只要听话努力,以后我可以入族谱,继承家族事业,我是他唯一的儿子……可他跟你一样是骗子!他转眼就要将我赶出家门自身自灭!”
“留学?深造?这全都是他用来哄你的笑话!事实就是他将我抛在美国街头多少年不闻不问!”激烈的大笑声之后,秦围终于笑出了眼泪:
“父亲对你有求必应,对我却苛刻到近乎残虐,这些我都不怪他,可我恨你,从小到大,在秦家十年,我都跟你可怜的母亲一样,要靠着讨好你才能换来父亲看我一眼——你可能从来不知道,从小到大,只是听你叫我一声‘哥哥’,都会恶心得我整晚睡不着觉!多看你一眼,我都怕自己忍不住失手掐死你!”
“你不是已经下手无数次了吗!”庄浅歇斯底里一声大吼,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屏蔽了他各种恶毒的咒骂。
她看着他,声音带着难受的哭腔:
“我九岁那年,被人从身后推进泳池,让我至今看到深水都心惊胆寒;我十二岁那年,房间内误出现白粉,我只好奇尝了一丁点,结果在急救室险些没能抢救回来……这些不都是你的杰作吗?”
她哭着撑靠在一方墓碑上,哽咽,“这些,还不够弥补你那点可笑的不平衡吗?”
秦围浑身一僵。
庄浅看着他的目光失望透顶,“秦围,我不是蠢,我只是学不来你的狠。”
“小孩子心思最敏感,从你踏进秦家的那一刻,你以为我感受不到你对我的敌意吗?当着爸爸的面,你总是对我有求必应,可爸爸不在的时候,你连看我一眼都嫌恶心,你以为我真的感受不到吗?”庄浅突然笑了起来,笑到鼻子泛酸:
“我小时候不爱讲话,脾气不好,所以你有恃无恐,你把我当花瓶、当傻子,你吃定我不敢跟别人说,也不会跟爸爸告状,所以你可以随意设计陷害我,却还要在爸爸面前造出我容不下你的假象,做这一切,你不过是笃定我蠢到不会反击——”
“事实上你赌对了,我确实不敢。”庄浅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敢,更重要的是不想,因为你到底对我好过。”
因为你对我好过,所以我就想对你更好一点。
秦围握着枪的手收紧,呼吸急促:“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我当然知道!”庄浅站起身,冷笑着逼近他几步,“你又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你心有不甘,意气难平,你一次次逼我上绝路,不就是觉得爸爸偏爱我吗?可我是他的亲女儿,他就我一个亲女儿,父亲疼爱自己的孩子有错吗?你凭什么不甘心!凭什么意难平!凭什么指责我不配!”
说到后面,庄浅痛哭出声,跪倒在地上水滩中,紧紧靠着身后冰凉的墓碑,秦贺云的墓碑。
“可父亲不止你一个孩子!”秦围突然变得怒不可遏,手中枪一扔,上前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抵在墓碑上,大吼,“你知道什么,父亲不止你一个孩子!”
“你想、想说自己吗?”庄浅剧烈吸气,被他猛力推搡之下,后背摩擦在墓碑上,痛得锥心,却依旧含不甘示弱,冷声问,“秦围,你想说父亲还有一个孩子,就是你,对吗?”
秦围没出声,只狠狠盯着她,掐着她脖子的手用了大力。
他快意地看着她脸色一点点涨红,一点点变得青紫,生命一点点从他指尖流逝。
可那种亲手了结掉她的痛快,近在咫尺,却并没有带给他半点多余的解脱。
庄浅看着他,看着他眼神挣扎,茫然,慌乱。
像是看着一个可悲的笑话。
“你是在做梦!”在他失神的瞬间,她猛地提脚,重重将他踹离出两米,在他回神反击的时候,她已经捡起了那把被他扔掉的ak,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
雨水滂沱,庄浅却不觉得冷了,一种激烈的愤怒在心底叫嚣,提醒她用尽各种手段,也要将让所有伤害自己的人付出代价。
她唇角噙着冷笑,大声道,“秦围,这么多年,你都是在做白日梦!父亲从始至终都只有我一个女儿,你算什么?你不过是个没名没姓的外人,一个被你母亲抛弃、硬塞给我爸爸的可怜虫!”
她说,“你处心积虑,机关算尽,事到如今,你难道不觉得自己才是最大的笑话吗?”
“你撒谎!你是在撒谎!”秦围面目疯狂,冲上来狠狠一拳挥向她。
庄浅毫不示弱,两人扭打成一团。
砰砰几声,手枪走火,几枪放了空。
庄浅最终被他掐住脖子,压在水潭里,命悬一线。
她呼吸艰难,声音嘶哑,却依然力争,“我撒谎?是你母亲恬不知耻,跟别的男人生了你,却又没能力养活你,就将爸爸当傻子耍,说你是爸爸的孩子!你还要污蔑我撒谎?”
秦围眼中惊涛骇浪。
庄浅痛快地笑,他越是惊慌,她就笑得越痛快,“你来秦家的第二年,我躲在爸爸的书房里睡觉,意外被争吵声惊醒,那是你母亲又一次不识好歹来问他要赡养费,在爸爸将亲子鉴定结果摔出来的时候,她才堪堪收起难看的嘴脸……”
说着,她伸出手,一点一点拉下他的脖子,嘴巴凑近他的耳朵,温柔地叫了一声哥哥,“你想不想知道,在得知你不是他的亲生子之后,爸爸打算怎么对你?”
秦围眼神骤然变得慌乱,庄浅却愈发痛快。
脖子上的劲道一点点松了下去,她脸色渐渐平复,稍稍平复了呼吸。
庄浅自己都知道,自己此刻一定笑得很恶毒,她对他说:
“盛怒之下,爸爸要将你送给跑黑船的下流混混,让你跟黑船上那些肮脏的低贱人一起混生活,让你只能接触妓-女、嫖·客、赌徒凶手……让你一辈子都只能做个出卖劳力却连半分报酬都得不到的下-贱粗人。”
她说,“你原本的生活就会是那样的:像是阴沟里可怜的臭虫一样,被粗俗有钱人使唤,跟肮脏的妓-女偷·欢,被恶毒的嫖-客痛打。”
她说,“是我,秦围,是我救了你,给了你可以选择的未来。”
她还说,“是我哭着求爸爸,说我要哥哥,我不要你走,你才有命留下来,才有机会受到良好的教育,得到全能的训练,才有命在今天一次次陷害我!”
到后来,庄浅目光通红,已然歇斯底里。
“不可能、这不可能的……”秦围失魂落魄,他猛地推开她,踉跄着起身,大吼,“你撒谎!你是骗子,你从小都是撒谎精,这些都不是真的!你是骗子!”
没再给他又一次出手的机会,庄浅抬起枪,子弹迅速上膛,食指轻轻扣动扳机。
黑夜里,一声沉闷的枪响。
秦围没力地跪了下去,正跪在秦贺云的墓碑前。
他的左膝盖鲜血汩汩,喷洒在泥泞的地面。
庄浅木然地看着他,继续说,“你就是一条心理扭曲的可怜虫,得不到爱,也不配爱人,你母亲把你当成骗钱的工具,至于你父亲?根本无从谈起,你没有父亲。”
“这世上唯一对你好的人,唯一真心对你好的人,不是生你的母亲,也不是给你希望的秦贺云,是我,是我这个被你恨之入骨的‘妹妹’。”
她声音顿了一下:
“不过现在,你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了,你也不必再嫉恨我,因为我跟你一样一无所有。”
秦围跪坐在水潭里,抓着墓碑的手都磨出了血,整个人如同死透了一般毫无动静,麻木地听着她一声声恶毒的诅咒,只有膝盖还在不断地溢血,将地上的泥浆浸染得愈发浑浊。
庄浅在原地跪了下来,分别在庄曼和秦贺云的墓碑前扣了三个响头,周周正正地扣完头,她脸上都溅满了泥浆,良久,她突然吃吃地笑了起来,问秦围:
“你说这是不是就叫做‘人生如戏’?当一个人处在绝望,却最终发现自己连恨的资格都没有的时候,他一定就想死了算了,可一了百了哪能那么容易?”她轻轻将手中ak丢到他的脚边,笑得漂亮,“这里面还剩一颗子弹,你把枪捡起来,要么杀了我,要么自己了断,我猜你两样都不敢。”
秦围盯着她,然后目光缓缓移到那把枪上,沉顿了很久,最终却什么都没有做。
“你看我猜对了吧,”庄浅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浆,将那点可笑的眼泪一起抹去,“没有信念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可将信念寄托在他人的情感给予上,就不仅可悲,而且可怕。因为一旦这个信念被打破,你就再也翻不了身。”
她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漠然道,“刚才那一颗子弹,算是报答我这么多年的自作多情,秦围,从今往后,你胆敢再伤害我一分,我必千倍奉还。”
说完利落地转身离开。
守在墓园口的十几名人员,从他们绑人的手法,庄浅就已经看明白,这些都是要钱不要命的铁血佣兵,既然一开始没要她的命,那就说明交易已经完成,此刻更不会跟她过不去。
果然,在她踏出墓园的那一刻,那些负责将她绑来的人中,没有一个人出手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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