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正言脸色一阵尴尬,闪过几分恼色,却依然坚持说:“庄小姐,警察办案是讲证据的,你没有做的事,即便是自己承认,警方也不会受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警方诸多隐瞒,但是即便你不说,真相也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我对你没有恶意,如果之前有什么误会,还希望你不要介意,你的身体……还是早点去医院看看吧,回去好好休息。”
他取了车过来,庄浅也没有再矫情,坐上了副驾驶座。
一路上,庄浅都侧脸看着窗外车流,许是说话不方便的缘故,她一直都没有吭声。
靳正言好几次神色复杂地侧眼看她,每一次,目光在触及她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蛋后,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有些问题得不到答案,问了也是白问。
譬如,他明知道,安千秉死去的时候,庄浅就在案发现场,甚至还与凶手有过争执,试图抢夺凶手的手枪,这才会在凶器上留下凌乱的指纹;
譬如,庄浅两次出现在案发现场,目的都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清理现场,替凶手有意掩饰罪证,只不过第二次没有来得及;
譬如,种种证据都表明,凶手是个女人,左撇子,枪法熟练,用nala的限量版指甲油,而庄浅一定与她当面打过照面,说不定还是旧相识。
但他知道这些推断不可能从她口中得到证实。
车子在庄浅市中区的公寓门口停下。
两人下了车,靳正言一直将她送到家门口,才把手里提着的一个袋子交给她,嘱咐道:“这是医生给你开的药,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庄浅接过:“谢谢。”
“你一个人住吗?”靳正言突然多问了一句:“我以为你还有别的家人。”
庄浅:“有的,我妈妈。她住在市郊疗养院,她有个,男朋友,我常去不,不太方便。”
男朋友?
靳正言觉得,她这种说法有点奇怪,问道:“你母亲身体不好?”
庄浅轻点了点头,明显不愿意多谈。
“你母亲跟你父亲感情好吗?我是说你亲生父亲。”他继续问。
“靳督察,”庄浅不悦地皱紧眉头:“你管的,太宽了。”
靳正言一顿,许是察觉到自己话中不妥,住了嘴致歉:“抱歉,职业病又犯了。”
庄浅笑了笑,觉得这人倒还人品不差,也不端着高级督察的架子,便客气道,“你要不要,进来坐坐?”
靳正言:“我可以吗?”
庄浅:……
她原本只是句客气话来着。
靳正言看着她一下子呆住的表情,忍不住弯了弯唇角,轻咳了一声改口道:“咳,我突然想起局里还有点事,得赶紧回去。”
庄浅满眼松口气的模样。
靳正言终于憋不出,笑出了声。
“笑,什么?”
“没、没什么。”靳正言止住了笑,正色道,“我走了,有问题警方会联系你的。”
庄浅进屋。
结果靳正言刚一转身,就发现一个人影站在他的车旁。
庄曼不知道在那里站多久了。
“小浅?”看清楚门口的庄浅,她连忙步履急切地赶过来,紧张地拉着她的手,“我好担心你,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好了,别担心了。”庄浅抱了抱她。
“伯母您好,我是靳——”
“你滚。”庄曼倏地转过脸来,漂亮苍白的脸蛋上温柔不复,恨声道:“你是警察,警察都不是好人,你滚。”
“妈,”庄浅拉了拉母亲。
庄曼习惯性听她的话,不吭声了,原本怒气冲冲的表情一下子不复存在,只红了眼眶,难受地看着她。
“对不起,靳督察,我母亲,她……”庄浅抱歉地看向靳正言。
“没,没事。”靳正言一愣,震惊的目光从庄曼红得妖异的指甲上收回来,这才向庄浅道:“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上了车迅速离开。
直到他的车子走远,庄浅才松了一口气,牵着庄曼朝屋里走,边问:“不是叫你好好,休息吗?怎么,过来了。”
“我来看看你,坐坐就走,不会耽搁很久的,你别赶我走。”沙发上,庄曼温柔地握着她的手,哽咽着声音说:“小浅,都是妈妈不好,都是妈妈没有本事,才会让那些坏人欺负你,你别怕,等你爸爸回来就好了,你爸爸回来,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说着,她声音呜咽,紧紧抱着庄浅:“小浅,你给你爸爸打个电话好不好,叫他回来吃晚饭,好不好?他听你的话的,他最疼你了,你说什么他都会听的,你爸爸回来了就不会有人欺负你了,你为什么不肯给他打个电话?妈妈求求你好不好?”
她情绪激动,握着庄浅的手力气不小,长长的指甲在庄浅手背上留下鲜红的抓痕。
庄浅只是麻木地沉默,耳边听着庄曼的胡言乱语,没有发声。
直到庄曼的呜咽声渐渐小了下来,庄浅才看着她哭红的双眼,说:“爸爸,不会回来了。”
庄曼一愣。
她通红的眼睛中,神情混乱,然后像是突然从庄浅的话中反应过来,狠狠推开她,大吼:“你说谎!你从小都是说谎精!我为什么会有你这种女儿!你为什么不肯好好听妈妈的话!”
庄浅情绪未变,声音却变得艰涩,执拗地重复:“是你,让爸爸,再也回不来了。”
庄曼怔愣,随即大笑,疯狂大笑:“骗我,都骗我!你们全都是骗子,我不会相信的,我不会相信你们这些骗子的……”她踉跄着站起来,朝着门口走,神情木然而凶狠:“骗子都不得好死,说谎的人全都会不得好死,老天爷会收了你们这些谎话精,你们全都不得好死!”
“妈妈!”庄浅连忙从沙发上起来,到门口紧紧拉住庄曼:“我送你,回去。”
“回去?”庄曼泪流满面地看着她,双手颤抖地捧着她的脸:“回哪里去?你告诉我,我如今还能回哪里去?”
庄浅难受地紧紧抱住了她,声音哽咽:“妈,你清醒点,清醒点,好不好?我求求你。”
庄曼一下子没有了声音,像个孩子一样,不知所措地看着她的表情。
许久,她似乎重新恢复了理智,手足无措地握着庄浅的手,声音带着哭腔:“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相信那个人的话,我不该相信骗子的话,可你们为什么要说谎!”她痛哭到哽咽,紧紧抱着庄浅:“小浅,小浅,你不要怕,做坏事的人都会死的,他们都会遭报应的,欺负你的警察也会遭报应的,你不要怕,妈妈会很疼你的,妈妈会对你很好的,我对你好了,你爸爸就不会生我的气了,他就肯回来了,小浅,你要什么妈妈都给你好不好?你别生妈妈的气好不好?”
听着她胡言乱语,庄浅却浑身如遭雷击,她紧紧握着庄浅的肩膀,厉声道:“你刚才,说什么,欺负我的,警察?”
庄曼又哭又笑:“就是刚刚啊,他会死的,他欺负你,我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靳正言。
庄浅倏地回过神来,又急又怒地推开庄曼扯着自己的手,急忙去车库取了车,飞速开着车上了路。
她想,靳正言如果是沿原路返回的话,那现在肯定已经上二环路了,她就是拼命追赶也赶不上的,可却依然存了一丝侥幸。
这时候她后悔,没有留个靳正言的手机号。
车子一次次提速,每一次剧烈地转弯,都拉扯得她未愈的右手生疼,庄浅脸色难看,不管不顾朝前,终于在刚上二环路的时候,看到前方一辆跑车被撞翻在路边,肇事车辆是一辆大卡,现在车主消失了,只留下两辆半毁的车在路边。
庄浅迅速下车,赶上前去,结果就看到被卡在驾驶座上的靳正言。
他浑身都是血,被卡在折断的驾驶座和挡风玻璃之间,形状痛苦。
庄浅重重敲开车窗,伸手去拉他,紧张喊:“靳、靳督察,醒醒,你醒醒!”
路上少数开车的司机经过,见到车祸,脑袋探出窗口提醒她别胡来,说不要移动伤员,等救护车过来再说。
庄浅充耳不闻,仍然拼命将靳正言往外拉,手臂被车窗玻璃隔得汩汩流血。
“庄、庄浅?”靳正言总算睁开了眼,看到她满脸焦急而沉默,他轻推她的手,艰难道:“叫、叫救护车来,你力气不够的。”
他被卡在了里面。
“你配合点,朝外!从这里,窗户这里。”庄浅只奋力将他朝外拽,似乎一刻都等不得。
靳正言被她拉扯得手臂疼,不得不照做,努力半边身体朝外,配合使力,
终于,又过了五六分钟的时候,他大半个身体被拽出了车外。
“你怎么会——”
“快、快离开,”庄浅打断他的话,拖着他就跑。
两人刚跑出不到一百米,身后轰隆一声剧爆,热浪滚滚而来——
靳正言的车,连同着刚刚乌拉乌拉赶到的救护车,被齐齐炸飞在马路。
庄浅终于精疲力竭,松开他的手,无力地软倒在路边。
靳正言浑身狼狈,心有余悸地盯着前方熊熊余焰,眸中惊涛骇浪。
他转身看庄浅:“你知道我的车出事了——”
庄浅却没有看他,面若死灰,眼神涣散。
“你知道我的车被人动了手脚对不对?”靳正言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大声质问:“你因为知道我的车坏了,知道是谁对我的车动了手脚,所以你才开车赶来的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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