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灵忙前忙后给她拿来药水,她一声不哼,慢慢涂抹。
“她们就是想让你的脚受伤,没办法参加比赛,真是恶毒。”
夏初妤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手机却在此时响起。
她顾不上看是谁打来的,将手机夹在肩头,手上动作不停:“喂?”
“初妤,是我。”熟悉的声音让她蹙眉,不用看号码,她也能叫出他的名字,那个称呼卡在喉咙里还没叫出声,对方再次开了口:“我在你学校外面的冰激凌店,出来一下好吗?”
夏初妤看了一眼涂满红药水的脚底,半晌才轻轻应了一声,“好。”
屋外的阳光都是绿色的,从繁花茂树间隙投递而下,恍惚错落的交叠,晒得她睁不开眼。陶晟林依旧穿着干净的白衬衫,领口处微微松开一两颗纽扣,黑色休闲裤衬得一双腿修长,他的目光直直盯着校门的方向,远远瞧见她走过来,忽然就扬起唇角,站起身隔着玻璃朝她招手。
夏初妤吸一口气,推开玻璃门走到座位边。他温柔看她,轻轻开口:“初妤,你长高了。”
☆、他在她年少时光里浓墨重彩地登场
他给她点了以前最喜欢吃的香蕉船,她用勺子小口舀着,陶晟林低头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她:“爸给你的,你好久没回去看看,也没问家里拿过钱,我就给你送过来了。”
夏初妤再次拒绝。
陶晟林缓了缓又说:“阿姨的身体还好,只是很想见你。”
她终于抬头看他,只是这一眼,忽然就像回到七八岁年纪时,她第一次见到他的夏天。
那时候她跪在地上,凑着小板凳写作业,窗户外枝头上的知了叫个不停,而后就响起了比知了更嘈杂的声音,有汽车的鸣叫、有街坊邻里的恭喜、还有自己妈妈不算欢快的笑声。她乖巧地走过来,照着妈妈的话,对眼前这个翩翩白衣少年身后的衣服光鲜、皮鞋裎亮的陌生人,怯生生喊了一声:“爸爸。”
她看见陌生爸爸的手揽在妈妈的腰上,妈妈笑得风韵雅致。她听见陌生爸爸对身后的白衣少年吩咐了一声“好好照顾妹妹”,然后大人们就进屋了。那时候的夏初妤年纪还小,却也能听懂邻居们说的那些难听话,他们说她的妈妈为了钱,把自己和女儿都卖给了别人。夏初妤恶狠狠就要捡起小石头砸过去,忽然就被一双温暖的大手给拉住了。
那个少年,像一阵风般,那样轻巧地就吹入了她的心田,自此在她的青春里扎根,一起风吹摇曳。
他笑得纯白,“你叫初妤吗?那以后,我就是你的哥哥咯。”
......
“哥,你怎么来墨城了?”夏初妤收拢回忆,淡淡问他。
陶晟林侧过身子,夏初妤一眼就瞧见了他身后的画板,他笑着解释:“我在城西那边租了个房子做画室,也接了一些约稿,你知道的,我以前就想要来墨城画画。”
她敛了眼睫,不再接话。陶晟林亦察觉有些尴尬,“要不要去画室看看?”
他带着她乘坐环城公交,她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他在身侧给她拧开矿泉水的瓶盖,她喝一口水,问他:“什么时候到的?”陶晟林看着膝盖:“上个月,那时候给你打电话,总是关机,我以为你还在怪我。”
“那时候我在伦敦。”夏初妤侧头看向窗外。
逝去的风景,多像那段一去再不复返的匆匆岁月。
画室很简陋,却布置得很有艺术气质。都说三岁看到老,小时候她就最崇拜晟林哥哥身上的这种气质了,每次他牵着粉裙子的她去跟附近的小朋友玩,所有女孩子都喜欢围着他转,她就会死死扯着他的衣角将他拽到自己身边来,对着一群小花痴叫道:“我的晟林哥哥以后是大画家,是大艺术家,你们才配不上他!”
夏初妤还能清晰记得那时候他俯低身子看着自己微笑的模样,清澈干净,浑身都是漫无边际的蓝天的气息。
她扫过房屋里间,宽大的木板床,简陋整洁的衣橱,还有竖着的画架,散落一侧的颜料盒,以及......她拣起桌几上的陶瓷**,那女娃娃眉目神态间的熟悉感让她忽然一阵恍惚。
☆、向左走向右走
陶晟林站在她身后咳了咳,她回身,举着**笑一笑,“你的手艺还是这样好。”
他说她喜欢的话,就把这个瓷偶带回去好了,她生疏说道,自己那儿的空间挺满了,装不下它。
回去的路上她坚持不让他送,兜兜转转一个人从公交车上下来时,已是夜色薄暮。
马路对面的大厦外沿巨型液晶屏幕里,正播放着新闻,“昨日,本城知名制药集团顾安堂刚刚结束了南方药剂行业研讨会,会上宣布了最新主推药品的研发推广方案,负责人顾元灏先生郑重表示,为了答谢一直支持顾安堂的广大墨城人民,在未来一月内将会推出有关新药物的一系列免费优惠活动。”
夏初妤失神地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周遭很嘈杂,新闻播报员的声音却依旧明晰可辨。她想起那个让她难堪的贴子,眼睛仰望着屏幕里不断闪烁的光线,他微笑沉稳的俊颜,他彬彬有礼的姿态,他波澜不惊的眼底仿佛有一片深邃的海......
三年前初遇,他立在古旧老屋的光影斑驳中,指着她身后柜架,翩翩儒雅风度,“麻烦将那个罐子递给我看看。”他声音低沉,有复古的金属感觉,一不小心就拨动了她身体里的一根弦......
包里的手机铃声在此时响起,夏初妤接起。
水灵焦急的几个字,“你快回来!”肯定是出事了。
好友在电话那端叽叽喳喳,却也说不清楚事情,夏初妤明显感到脚底的疼痛愈发强烈了。她又看了一眼屏幕里遥不可及的他,拉好包拉链,飞步就往学校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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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少,您瞧大屏幕上正说您呢!”
来往车流中一辆低调华贵的后车座里,顾元灏闻言从文件中抬起头,瞥了一眼窗外,眼神自大厦顶端掠下,忽然喊出声来:“停车。”司机还没反应过来,可他不待车停稳就已经急急推门而出。
顺着惊鸿一瞥的方向跑了一百来米,怎么刚过了马路她就不见了。
司机傻了眼地守在车门边,远远瞅着自己老板,像丢了东西一样,没命地在人群中寻找。他甚至把对街的那个小花园给绕了一圈,最后两手空空地站在小型喷泉池边,烦躁地揉了揉头发。
顾元灏双眉紧蹙,西服外套都已敞开,双手叉在腰间,长身玉立本就是一道风景。不一会儿身边就围了好些女孩子,小声地讨论起眼前的“他”和大屏幕里的“他”,顾元灏这才拨开人群,一路往回。
半弧形的人群挡住视线,他往左走,而人群外喷泉池后,刚刚蹲下系鞋带的夏初妤站起身,往右边走去。
顾元灏声音漠漠:“开车。”虽只是一个小插曲,心却像是被弄丢了。原来喜欢一个人,心情果真会像坐过山车,明明恨她的**恨得要死,可只要她一出现,还是想要立刻奔赴到她的身边。
☆、被取消参赛资格
论坛帖子的后果比想象中更猛烈。
夏初妤从教导主任的办公室里走出来,像丢了魂一般。
一路有数不清幸灾乐祸的眼神打量,她脑袋嗡嗡的,满满回旋着那句话——夏初妤同学,学校觉得你的这个行为严重损害了校风校纪,本届歌舞青春比赛,你的参赛资格已经被取消了。
她关了手机,没有回寝室。
她需要发泄。
水灵找到她的时候,是三个小时后。她跪倒在舞蹈教室的地板上,满身大汗淋漓,头发都黏在额头上,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水灵一下子就哭出声来,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夏初妤在这么多年里,为舞蹈付出的心血。
夏初妤的十七岁,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黑暗高三。她漂亮大方,有独特的气质,一出现就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大家都奇怪,这个清高冷傲的女孩子,为什么忽然之间要从省重点中学转到一个完全没有前途的舞蹈学校。
女孩子多的地方,八卦和是非总是格外多,一时间便流传出许多个版本,诸如她成绩不好被勒令退学、或是高三升学压力太大得了抑郁症、又或是为了躲开什么讨厌的人......
水灵就是在这样的风言风语中开始对她好奇,与冷淡的夏初妤不同,她活泼外向,和所有人都能打成一片。
会心疼夏初妤,是因为第一次看到她训练。
老师都说夏初妤很有天资,可惜开蒙太晚,韧带不够柔软,是所有人中舞蹈底子最弱、最名不正言不顺的一个。
当时向如清她们背地里都嘲笑夏初妤是乌龟,因为压韧带时她的胸无法与腿部完全契合,高高凸起的腰背就宛如乌龟厚重的壳。水灵“啪”一声将矿泉水瓶丢进垃圾桶,喝道:“有时间说人家,不如管管好自己!”而后拉起夏初妤就往外跑,一直跑到校园最东边的秘密草地上才松开手。
她以为夏初妤会哭,可夏初妤只是躺在草地上,幽幽开口,说其实她小时候只跳过一些不成正统的舞蹈,也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走上跳舞这条路,但是既然选择了,就要尽全力做到最好。她沉重的心事全都被轻描淡写隐藏,化为浅浅的梨涡一笑:“喂,介意当我的补习老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