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德莫从被确诊的那一刻,就被家族放弃了。
他有保镖、佣人和老师,照顾周到得宜,教养良好,但他却很少能见到父母和家族的亲戚们。rothschild的成员们对此也有合理解释,对一个注定要死的孩子,投入太多的情感只会让他们在送走他的时候,图增悲伤。
与其如此,不如不见。
“谁也没想到我也能做手术,手术后还能活着,反正我要一直一直地活下去。”德莫赌气一般地说,蓝色的眼珠里充满桀骜不甘。
白薇摸摸他的头,安慰他,告诉他,如果知道他的手术这么成功,家族里的人都会为他感到开心,父母也会很高兴的。
德莫毫不留情地戳穿她的话,冷笑一声:“骗人,他们早就有妹妹了。”很健康的妹妹。
对于一个11岁就学会如何冷笑的孩子,白薇觉得熟悉又心痛。曾几何时,她也和他一样,因为害怕父母把自己丢弃在医院,重新生养弟弟妹妹,而变得脾气古怪、反复无常,绝食、不吃药、扔东西是家常便饭。
幸运的是,她有一对包容自己的父母。
但对于德莫而言,白薇自觉再也编不出什么“父母其实还是很爱你”的假话,每个家庭的情况完全不同。
所以她摸了摸他的头:“德莫,不管怎么样,你自己要好好爱护自己。罗杰斯把你这条命从死神那里抢回来,真的很不容易。”
“唔……这句话还算中听,知道你的懂我。”德莫调皮地朝她眨眨眼,毫不客气的嘲笑他的主刀医师:“我听管家说了,那个家伙做这个试验做了三年而一事无成,最后医院不给他经费了,穷得响叮当,不得不自己去捉实验狗,结果还被狗咬了。噗,真是天生的倒霉蛋!”
“不过呢……”德莫支着脑袋想了想,认真地点点头:“不过其心可嘉,我决定多给他一点研究资……”
“德莫!”
病房里突兀地响起女人的尖叫声,坐在病床前的白薇被一股大力猛地撞开,一个身穿白狐大衣的漂亮女人扑到德莫面前,摸着他的脸蛋,亲了两口,一把将他抱在怀里:“哦!德莫,我的好宝宝!你没事了,妈妈真开心!”
她的十指戴着四个宝石戒指,亮得人眼瞎,浓郁的香水味充斥整个病房。被她紧紧搂在怀里的德莫收敛起刚刚的笑容,淡淡道:“母亲。”
病房门口还站着一个红发蓝眸的漂亮小女孩,笑容甜美地歪了歪头:“哥哥好。”她的声音和笑容一样甜美,但却仅仅只是站在病房门口,仿佛一步也不愿意踏进来。
德莫淡淡地点点头:“你们来了。”
“我们当然是来看你的,宝贝!你爸爸有事,不然他也会来的!看见你还在病床上,我真伤心,不过很快就能出院了,对吗?嘿,你回答我的问题啊,德莫很快就能出院了,是不是?”
突然闯进来的这对母女让白薇晃了一下神,回神才发现白狐皮的女人正生气地瞪着她:“你是霍普金斯的医师?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霍普金斯的医生都是这种服务态度?我要投诉你,否则我要撤资!”
白薇愕然,这个女人真是德莫的母亲?不是说rothschild是个低调传承几百年的大家族,怎么会有这种……暴发户一般的“气度”。
德莫的手悄悄环上他母亲的背,不易察觉地对白薇眨了眨眼,然后突然之间,他猛地抓紧母亲造价昂贵的白狐大衣,睁大眼睛,大口大口地呼吸,说话断断续续:“糟……糟了……”
女人尖叫声再起:“啊!德莫又病发了!怎么搞的,医生!医生!”
白薇配合地扑过去,用和女人刚才一样的办法,大力把女人撞开。她一边看似专业地进行抢救,一边装作大惊失色的样子:“啊呀!他好像出事了,得在进一次手术室看看!”
“又手术?”女人脸色一白,她用力扯开德莫还抓着自己的手,飞快地退到病房外头,病房门口的小女孩目睹这一切,依然笑容甜美,而且似乎笑得更加开心。
“你哥哥还需要抢救,我们改天再来好了。”她抓起小女孩的手,匆匆把她拖出了这间单人病房。
在这对母女离开的刹那,“呼吸不畅”的德莫立即笑了起来,他舒适地躺在床上,张开手臂,笑道:“薇,快过来,总算把她们……薇,薇,我……”
变故突起。
白薇的脸色一变。德莫捂着胸口倒在床上,双眼睁大,嘴唇发紫。看起来好像还是在玩笑做戏,但她知道这次不是。
糟了,罗杰斯提心吊胆要预防的情况,竟然真的来了。
这一刻,他的面目仿佛和小查理重合在一起,白薇去按急救铃的手猛地一抖。
白薇手下有条不紊地给德莫做紧急抢救,她告诫自己要冷静,走廊外响起单人病房的紧急铃声,她用前所未有的高声嘶吼着:“德莫出事了!快通知罗杰斯医生,手术室准备!”
第15章 日光下的巴尔的摩
难得宁静的一个夜晚,巴尔的摩的夜空繁星点点。
男人修长的手指碰触金属壳,咔嚓一声燃起火苗,两指熟稔地夹着一支香烟,烟气袅袅升起,火星在昏暗中明明灭灭。
仰望星空,男人长长地吐了口气,烟圈在夜空中画出一个个圆,随即飘散,消失。
“医院里不许抽烟。”清清淡淡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罗杰斯回头,看着双手揣在白大褂里的女人朝他一步步走来,从兜里掏出一块裹着缤纷糖纸的口香糖递给他:“如果嘴闲得慌,嚼这个。”
罗杰斯盯着那块花花绿绿的口香糖,有点想笑。自从她被德莫缠上之后,口袋里好像永远备着小玩具和小零食,这块糖估计是德莫不要的。
他没有接那块糖:“只想抽抽烟提神,口香糖可帮不了我。”
“抽烟不好。”她又说。
罗杰斯抓抓头发,这种被妈妈管着的奇怪感觉令他觉得温暖又尴尬,不得不掐灭烟头,带着点讨好地朝她一笑:“这下好了?”
白薇瞧了他一眼,忽然把手心抓的那块糖塞进他的口袋里,随即转身走开:“如果困了,早点回去休息,德莫这边我看着,不会再有问题了。”
不会再有问题。她很少用如此笃定自信的语气说一个病人如何如何,之所以这样说德莫,是因为他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距离那次低温循环手术已有一个月之久,距离德莫母亲探望之后的那次突发急救也过去了二十多天,这个孩子是真正从死神手里救了回来。
罗杰斯没告诉她实话,他不是因为多日值班的困倦而抽烟提神,他仅仅是想平复一下自己激动的心情。
三年,三年的辛苦终于换来了一次成功。
克里斯汀,你看到了吗?
仰望星空,他不知道那一颗星星才是她,但想必是最漂亮耀眼的那一颗。
如果没有那个女人的帮助,靠他一个人,估计很难支撑到现在吧。克里斯汀,她有一双和你相似的眼睛,漆黑如子夜,幽深平静,无波无澜,仿佛早已看破生死,但死水一般平静的表面下又有暗流涌动,那是与生俱来对生的渴望的本能。
说起来,在初见她的那一刻,自己差点以为她也和你一样是个先心病患者呢。
实在是因为,如果不是经历过生死的边缘,病痛的折磨,怎么能够有那样一双眼睛呢?
谁知道居然是来做医生的,女人做心外科医生,何止是少见。
罗杰斯望着星空,自顾自笑了起来。
“罗杰斯,你一个人笑什么?”
去而复返的声音,对着天空傻笑的罗杰斯令白薇觉得奇怪,不过她还是把手中那样东西朝他丢了出去:“接着。”
从思绪中刚刚跳出来的罗杰斯反应有点慢,厚重的一个盒子对着他胸口砸过来,挺沉,他傻傻地抱着它,呆了一下:“这是什么?”
白薇轻轻笑了一下:“算是祝贺你手术成功的礼物吧。”
普普通通的一个方形纸盒,拆开,里面是一个云雷纹绸缎面的中国风礼盒,打开金属扣,一本印刷精美的《xxxxxx》彩色书出现在他眼前。“xxxxxx”是方方正正的中国字,他一个也看不懂,不过这不妨碍他了解这本书是什么内容,因为里面均是各色剪纸图案,从简单到精美。
“其实还是织毛衣最棒了,你确定不要学学?我觉得织毛衣的男人很酷啊。”带着轻松笑意的声音远去,这次她是真的回去了。
这个女人……罗杰斯望着她的背影笑:“嘿,谢了。”
白薇心情舒畅地走在住院部的长廊上,即使是那些五大三粗的黑衣保镖也不能令她的心情糟糕,小德莫明天要出院,她虽然舍不得,但更为他高兴。给罗杰斯的那本书,是她上次给二哥通电话的时候特别嘱咐他寄来的,国际邮政的时间长了点,故而现在才到。承袭二哥一贯的审美,普普通通的一本书,居然包装精美得如同古董。
她当时要的时候,二哥还为此狐疑不已,怎么都想不通以她的技术怎么会还需要一本《剪纸艺术入门》。不过她压根没打算告诉他,如果让他知道自己特地要的这本书,居然是送给一个外国男人,二哥非疯了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