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这样下去,罗杰斯有可能被迫离开霍普金斯,白薇相信他很清楚这一点,但是几次三番她刚挑起话头,都被他堵了回去。
“菜鸟只要老实学习、埋头苦干就好了,别浪费你的天赋。”他总是这样漫不经心地告诫她,然后自己抗下所有压力。
往往在这种时候,白薇会有种深深的无力感,觉得自己废柴一个。
或许是观察到年轻的女住院医师在工作中的莫名走神,罗杰斯支着下巴,慵懒地喊出她的名字:
“海伦。”
“嗯。”
“我有一个问题,”罗杰斯的嗓音微哑,倦意十足,“你以前是做什么的?我是说,在进医学院之前,你学过什么,钢琴?或者是别的?”
白薇顿笔,抬头:“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的手技啊。”罗杰斯舒展手臂,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虚空中快速模拟着动手术的动作,阳光照得他的手呈半透明的深红色,半晌,他忽然停下来,叹了口气,懊恼非常的样子:“为什么你的手竟然比我还要稳定灵活?”
白薇从容回答:“那是因为最近的低温循环实验你总是推给我来做,自己摸鱼。”
“你不要忽悠我,我现在只是缺一个合适的病人而已,”罗杰斯将双手枕在脑后,干脆躺了下来,长吁短叹,“唉……那个合适的病人到底在哪里啊?工作完全提不起精神,怎么办?”
白薇不理他,刷刷两笔,写完实验记录的最后一句,签名,再抬起头,面前是罗杰斯一张放大的脸,吓她一跳。
罗杰斯抓住她的手,左瞧右看,装出一副十分费解的样子:“啧啧,比我的手难看多了,怎么就……”
白薇没好气地把手抽回来:“罗杰斯医生,你真想知道原因?”
“为什么不?”
“其实很简单,就怕你学不来。”
这下罗杰斯的睡意醒了大半,饶有兴趣地反问:“哦?还有我学不来的东西?”
白薇从容伸出两根手指,道:“织毛衣,绣花。”
“what?”罗杰斯翻了个白眼,掏掏耳朵:“一定是刚刚我没有听清,没错,就是这样。那个……你说什么,织毛衣?绣……花?这都是些什么玩意?”
“这是锻炼手的好方法,我说了,很简单,就怕你学不来。”白薇随手撕掉一张不用的实验记录纸,折叠再折叠,用实验室里的剪刀咔嚓咔嚓剪了几下,然后展开。
像变戏法似的,一朵花纹复杂、形状规整漂亮的六角雪花出现在罗杰斯面前。
罗杰斯目瞪口呆。
“嫌麻烦的话,剪纸也好啊,中华剪纸博大精深。”
白薇将那朵雪花剪纸在罗杰斯面前晃了几晃,笑得有些得意。做手工艺是她这一世和上一世的共同爱好,上一世是因为躺在病床上无聊,爸爸妈妈又不许她长时间看电视玩平板,只好做手工艺打发时光,而且静心。至于这一世,绣花什么的,似乎是白家女人必学的技能。
好像她的那位前夫还为此嫌弃过她,说她不去读书识字学习,反而整日闺阁绣花荒废光阴。这还真是……男人若看你不顺眼,你便哪里都入不了他的眼。
白薇庆幸自己过来的时候,这具身体已经和那个男人离婚了。
罗杰斯两眼亮晶晶的,满脸都是孩子气的兴奋,他颇为小心地把纸雪花接过来,好像生怕一个不察弄坏了它。他试着折叠,摊开,再折叠,再摊开,兴致勃勃:“中国魔术?”
他现在的样子真有些可爱,那个对她百般挑剔的刻薄形象好像已经渐渐消失掉了。白薇觉得有趣,傲然地双臂抱胸,挑眉:“想学?”
“当然!”罗杰斯使劲点头,立马睡意全消,他抽一张椅子坐她对面,握着剪刀对空气咔嚓咔嚓,迫不及待:“求教我!”
*
当布莱洛克过来找白薇的时候,正巧看见罗杰斯和她两个人凑在一张桌子上,两人都拿着剪刀和纸在咔嚓咔嚓着什么,脑袋和脑袋挨得很近,罗杰斯那一头乱糟糟的金发几乎一直在蹭着她的,看起来颇为亲密。
布莱洛克意味不明地向一旁扯了扯嘴角,但他很快调整好了表情。
“咚咚咚”,轻轻的敲门声。白薇抬头,门口是正朝她微笑的布莱洛克:“没有打扰到你们吧?两个人正在做什么?”
罗杰斯低头咔嚓咔嚓,头也不抬,随意朝空中挥舞了一下手,权当打招呼:“布莱洛克,快过来!看,我剪出了一个舞蹈的小人!”
布莱洛克表示,他对这家伙的剪纸小人没兴趣。拿起白薇新剪出来的鹭鸶青莲图,他眼神一亮,惊奇道:“海伦?你刚刚剪出来的?太神奇了,精致的艺术品!”
同样是称赞,罗杰斯的会让她觉得高兴,但布莱洛克的却令她觉得假和夸张,这个男人初见感觉很好懂,但他其实比罗杰斯更深不可测。
所以白薇只是微微一笑,不去点明:“闲着没事做的,不值一提,如果你觉得好看,那就送给你吧。对了,你来实验室找罗杰斯有事吗?
“哦,有两件事。第一,斯图尔特教授让我来告诉你,有两个年轻人不远万里从德国跑来拜访你,他们对心脏造影术很感兴趣,”布莱洛克拍了拍罗杰斯的肩,“看来像你一样的疯子还不少。”
“我可没疯,在小查理身上的试验不是很成功吗?研究这项技术的都是天才。”罗杰斯大言不惭。
布莱洛克耸了耸肩:“随便你,我是来借海伦一用的,这是第二件事。”
本来正对着玻璃窗整理头发和衣领的罗杰斯,闻言动作一顿,回头看了一眼布莱洛克,笑了:“你的运气果然很不错。”
运气不错?
没错,比起总是遇不到合适病例的罗杰斯,布莱洛克的运气算是非常棒的。因为医院又进来一个先心病人,9岁的小女孩凯莉,诊断结果是动脉导管未闭。
“为什么这种好事总落不到我头上。”一起跟过来围观的罗杰斯耸耸肩:“布莱洛克,让我也参加手术,给你打下手怎么样?”
布莱洛克神色淡淡:“谢谢,不需要。”
“罗杰斯博士……”一个弱弱的声音□□来:“您说过要和我们聊聊心脏造影的。”来自德国的两个拜访者意外年轻,还只是医学院三年级生的两个年轻人长相相似、均是一头红发——他们是一对双胞胎。
“我觉得你们只需要看我把管子□□自己的心脏而已,就这么简单!”罗杰斯哀嚎道:“no!布莱洛克!你不能剥夺一个医师学习的权利!”
“学习?还是等我成功完成一例手术再说吧,”布莱洛克不为所动,反倒回头对白薇解释,“这家伙只是三天不上手术台就浑身发痒,有瘾。”
似乎,总是微笑的布莱洛克只会和罗杰斯毫不客气地打嘴仗。白薇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流转一圈,笑得意味不明:“你们俩的关系真好。”
布莱洛克叹了口气,边走边戴上听诊器,十分无奈地说:“我一点也不想承认我和这家伙是一起长大的。海伦,过来看看我们的新病人凯莉。”
“喂……你不能就这样把我的助手带——”白薇听见身后传来罗杰斯的怪叫,但他的话未说完,便骤然被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让一让!让一让!抢救,抢救准备!”急诊科的医生护士一边推着担架车和氧气机一边扯着嗓子嚎,跟在医生护士后头的还有一队打扮一致的黑衣大汉,一个戴着氧气面罩的小男孩被众人簇拥,担架车闯入心脏外科的前廊,一路往手术室去。站在那里的罗杰斯拉着那对双胞胎紧急避让,却还是被人撞了两下。
忽然,一只手擒住罗杰斯的右肩,一个黑衣戴墨镜、看起来很像黑道人物的家伙,虎背熊腰,站在罗杰斯面前,竟然高出他两个半头。
黑衣大汉瞥了一眼他的胸牌:“你是心脏外科的医师?主治医师……罗杰斯?”随即他又瞥了一眼那对双胞胎,双胞胎兄弟不由自主地同时抖了两下。
罗杰斯快速地说:“他们是德国来的客人,只是学生,不是霍普金斯的医师。”
“很好,”黑衣大汉点头,“那就是你了,跟我走。”
罗杰斯挑眉:“什么?您想在医院绑架一个医生,或者——”
“少废话!救人!”他粗暴地打断罗杰斯的话,单手竟然把罗杰斯像铅球一样丢出去:“去!你也进手术室,务必要救回德莫少爷!”这家伙力道极大,罗杰斯被他粗暴至极地扔往手术室方向,似乎要摔倒。但出人意料的是,罗杰斯在空中一个侧身,竟然稳稳落地。
这时候黑衣大汉又看向不远处的白薇和布莱洛克。
布莱洛克反应快,他不易察觉地往白薇身后移了两步,指指白薇的胸牌,纯洁无辜地笑:“我们是新进的住院医师,抱歉,帮不上忙……”
黑衣大汉皱了皱眉,没再上前,转身往手术室的方向走去。
白薇很想上前问问他,刚刚那个紧急推进抢救室的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却被布莱洛克死死攥住手臂。